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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争鸣萧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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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年(隋开皇八年)冬,在西起巴蜀,东至东海的漫长战线上,五十余万隋军分三大队伍共八面兵临长江北岸。

隋陈两国的大决战开始了!

已是岁末除夕,大战的前夜反倒异常的安静。

在战役总指挥晋王杨广亲自坐镇的东线,有两个人骑着马,趁着夜色,来到长江北岸。

这两个人,一个是宰相高颎(jiǒng)——战役的实际指挥者,另一个是与内史侍郎薛道衡——当时著名的诗人。

明天,东线的总攻就要开始,这里是整个战役的主攻方向。

勒马伫立在岸边,望着南边黑暗中的建康城,他们沉默不语。四下寂静,只能听见长江东逝的声音,流尽年光是此声。

经过多年紧张的准备,在决战前夜,作为将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感觉——我们所能做的一切都已做完,剩下的就交付上天吧!

沉默了许久,望着黑暗的江水,高颎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次我们大举用兵,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拿下江东啊。”

如果从东汉末年群雄并起算起,在近四百年的时间里,只有西晋有过短暂的南北统一。长江似乎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薛道衡的回答却很简短,“必胜!”

高颎有些惊讶。薛道衡只是一个文臣,怎么在军事上这么有信心。

即便从晋元帝司马睿东渡开始,南北分裂也已经接近三百年的时间。期间南北方都经历过多次改朝换代。双方也在不断地北伐和南征,试图一统,但南北依然分裂依旧。

最著名的战役就是淝水之战:苻坚大帝亲率近九十万大军南征,结果被七万晋军击败,最后自己身死国灭。

高颎问道:“说说你的理由?”

“当年司马睿据江东称帝时,就曾有一个人预言:‘三百年后,江东将再次与中原统一。’”薛道衡回答道。

“做这个预言的人是谁?”

“郭璞!”

在隋朝发动平陈战争五年之前,即陈后主即位的至德初年,陈朝出了个大新闻——太府卿(皇室的总管家)韦鼎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朝堂上,大臣们议论纷纷。

大臣甲:“哎,你们听说没?老韦把家里房子、地都卖光了。”

大臣乙:“咋地啦?韦大人破产了?”

大臣丙摇摇头,“不会,不会。韦老懂阴阳八卦,又会相个面啥的,怕不是房价要大跌?”

大臣丁:“那他现在住哪儿呢?”

大臣甲:“嘿,他现在寄住在庙里了!”

万幸的是那个年头没有宗教事务管理局和旅游局,否则韦鼎每天回家还要买香花券。

韦鼎是何许人也呢?

韦鼎,男,汉族,祖籍京兆杜陵(今西安市)。祖父、父亲都是梁朝的臣子,自己在梁武帝时期也做过参军、主簿之类的小官。

梁武帝末年侯景之乱时,韦鼎的哥哥韦昂惨遭兵祸,死于建康城中。韦鼎在死人堆里背出了哥哥的尸体,寄放在城外的中兴寺里。想要安葬,可乱世之中,哪里去找棺材呢?

韦鼎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哭!

在他爸爸死时,韦鼎曾痛哭五日,水米不进,差点哭死。这次,韦鼎也是“哀愤恸哭”,只是无棺可拊。

难道哭就能哭出一具棺材来?精诚所至,天地为之动容。如果您还没有感动过上天,那是因为您还不够心诚。

韦鼎正在涕泪横流呢,忽然看见江中有一件东西,向他住的地方漂流过来。韦鼎跑过去一看,居然是一口新棺材!

侯景之乱被平定后,梁武帝第七子萧绎在江陵(今荆州)称帝,史称梁元帝。韦鼎感天动地的孝名连梁元帝都听说了。于是乎,韦鼎的仕途也取得重大进展。他在司徒王僧辩属下,担任过太尉掾、大司马从事、中书侍郎等职。

梁元帝在军事上倚重两大军阀,一为王僧辩,一为陈霸先。王僧辩镇守建康(今南京),陈霸先镇守京口(今镇江)。王僧辩是梁元帝的藩邸旧臣,似乎权势更大一些。而正当韦鼎在王僧辩手下官做得顺风顺水时,却忽然做出一个让人跌破眼镜的举动——他把妻儿老小全托付给了陈霸先。

原来韦鼎会望气之术,发现王气在陈霸先这边。

所谓望气之术,就是通过观测云气来预知吉凶顺逆的预测之术,小可知阳宅风水、阴宅吉凶,大可知战争胜负、国家兴亡。

据说练望气术可以先从看水壶烧水的蒸气练起,进而春天去望郁郁葱葱青山的地气。

咱就讲个后世唐末五代时的望气故事。话说唐朝末年,江西豫章(南昌)有个望气学专家,有天抬头一看,不得了,“牛斗间有王气”。所谓牛斗,是指天上两个星宿。关于牛斗还有一个“气冲斗牛”的典故,牵涉到张华的故事,以后再讲。

天上的星座要对应地下的行政区划,这叫分野。牛斗正对应钱塘之地。于是这位专家就去浙东做了一次自费考察,探访应此王气的那个人。

牛斗星座看看不大,可对应浙东好大一块区域,想找个人也似大海捞针。望气专家又占了一卦,算定那人在临安(杭州)。于是专家在临安的大街上摆起了相面摊,暗中寻访此人。

慢慢地,专家结识了一个叫钟起的公务员。专家就悄悄对钟起说:“贵县有大贵人,我在闹市中一直求访不到。阁下也有贵相,但仍不足称为大贵。不过,或许你和那个人有某种联系。”

钟起当然明白这个贵人的含义,自己也想攀龙附凤。于是乎,大摆酒宴,把自己认识的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专家在席中暗中查访,却无一人是他要找的贵人。

散席后,专家到钟起家小坐。刚到门口,迎面走来一位少年。此人一见钟起,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转身就跑。

专家大惊失色,“他就是我要找的贵人!”

钟起大笑:“他是我家邻居小钱,大名叫钱婆留。”

原来,这个钱婆留是个社会闲散人员,文化程度不高,还偷贩私盐。他经常找钟起的几个儿子一起玩。而钟起不准儿子和这个流氓一起厮混,因而钱婆留见到钟起就跑。

专家连忙叫住小钱,仔细端详一番后,对钟起说:“您之所以能贵,全因此人!”

钟起当时目瞪口呆。

专家再对钱婆留说:“您骨骼清奇,唯愿能自爱,再莫轻浮。”

说完这些,专家不再进门,对钟起做了一个长揖:“我求访此人,并非有所求,只是想验证一下我的学术水平。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就此别过罢!”

这个钱婆留后来改名钱镠(音líu),成为了五代十国中吴越国的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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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韦鼎望气并非只是为了学术研究。趁着探亲,韦鼎悄悄告诉陈霸先:“明年会有大臣伏诛。四年后,梁朝灭亡,天下当归上古舜帝的后裔。我听说大舜的后裔姓陈。明公您又天纵神武……”

陈霸先心领神会。所谓大臣,必是王僧辩,陈霸先已经起了杀心。

承圣三年()九月,西魏发兵突袭江陵。江陵城陷,梁元帝被杀,大量臣民被掳。

承圣四年(),陈霸先与王僧辩在拥立新帝上发生冲突。九月,陈霸先在京口举兵,攻入石头城,杀王僧辩,

太平二年(),陈霸先废梁称帝,定国号为陈。

韦鼎由此也飞黄腾达,历任黄门侍郎、司农卿、司徒右长史、贞威将军、领安右晋安王长史(行府国事)、廷尉卿、散骑常侍、秘书监、宣远将军、临海王长史(行吴兴郡事)、太府卿等职。

到陈后主即位时,韦鼎已年近七旬。此时,他不安享晚年,却抛家售业,难怪大臣们要议论纷纷了。

好友大匠卿(建设部长)毛彪曾私下里问他原因。韦鼎神秘地笑了一笑,看看四下无人,便对毛彪耳语道:“江东王气已尽。我和你将来是要葬在长安的。时运将至,这些房产又背不走,还不如趁早卖掉!”

平陈战争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而陈朝甫一平定,隋文帝杨坚马上驰召韦鼎,授予上仪同三司的荣誉职位,待遇甚厚,每次和王公大臣吃饭,也都要叫上这个老头儿陪席。

这韦老先生,历仕梁、陈两朝,官越做越大,怎么作为降臣进入隋朝,也倍受礼遇呢?

原来十二年前,韦鼎代表陈朝出使北周时,就结识了杨坚。

那韦鼎最精通的术数就是相术,见到杨坚自然是大施其技。他对杨坚说:“您不是普通人。”

这当然是废话,杨坚袭随国公,在北周是重臣,自然不是布衣。

接下来,韦鼎话锋更进一层,“而且绝非一般大臣能比。不久之后,您将大贵。十二年后,天下一家,老夫也将向您称臣。您的相貌贵不可言,愿深自爱。”

听到这些话,杨坚只能苦笑。倒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对他讲这种话的人已经太多。毕竟他还是北周的臣子,如果一、两个人讲讲,杨坚还能偷偷照镜子窃喜一番,人人这么讲,杨坚恐怕要经常照照镜子,看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了。

其实,北周的皇帝早已对杨坚起疑心了。

北周明帝就曾派相术大师赵昭去考察杨坚,但赵昭回来对明帝说:“杨坚将来不过就是一个柱国而已。”

周明帝不知道的是,随后不久赵昭就偷偷告诉杨坚:“您将为天下之君,但一定要有一番大诛杀才能平定天下,切记鄙言!”

明帝之后是武帝,他与杨坚结成了儿女亲家。杨坚的长女杨丽华嫁给了皇太子宇文赟为妃。随着杨坚权势的增长,又有不少大臣提醒武帝,杨坚“相貌非常”、“貌有反相”。武帝听到这些挑拨家庭和谐的流言蜚语,表面上当然非常不高兴,但内心难免起疑。

可是,北周平定北齐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武帝再也无法对杨坚等闲视之了。

那时北齐被并入北周,已进柱国位的杨坚出任定州总管。

为防备突厥和西魏(也就是后来的北周),定州城的西门长年关闭,给老百姓带来了很多不便。北齐时,有人向皇帝高洋请示,打开西门,方便百姓行路。但高洋不许,批示道:“将来自然有圣人来开启。”

这本来就是推诿扯皮,就像某些乡镇干部在上访举报信上批示“送联合国秘书长阅”、“转火星人处理”一样,谁也不会当真。可杨坚甫一上任,不明就里,居然把给西门打开了!

一件民心工程,但却搞得谣言四起。高洋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一句戏言,却如谶语般应验。杨坚真成为了天下共主,“圣人可汗”,当然这是后话了。

周武帝又一次召相士来和为杨坚看相。来和的答复却和上一次一致:杨坚是守节之人,更无异相。周武帝这才放下心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多年之前杨坚还未发达之时,来和已经为看过杨坚看过相,只赠了他一句话:“公当王有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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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死后,杨坚的女婿宇文赟顶班上任,即北周宣帝。按说杨坚荣升国丈,日子应该过得舒坦些。没想到这个女婿猜忌之心更重,在丈人面前指桑骂槐、打鸡骂狗,总想找个碴儿把这个老丈人给干掉。

杨坚大人不愧是圣人,装孙子水平一流。虽然宇文赟百般挑衅,居然没抓到他什么错。于是乎,宇文赟就想把杨坚打发到外地去。大象二年(公元元)五月,杨坚被任命为扬州总管。

即将出发之前,杨坚突然得病了,病得很蹊跷。

虽然史书上没有明说,但我估计多半他是在装病。因为想要混得久,除了装孙子,还得会装病。杨坚上表称自己得了足疾。

足疾是一个难度系数比较低的表演项目,弄个拐就能忽悠一阵子,实在不行就说自己实际得的是香港脚。邵雍的好友富弼和袁世凯都称过足疾。像朱棣装疯和司马懿装帕金森综合症等高难动作,那只有德艺双馨的表演艺术家才能胜任。

可是宇文赟不依不饶,一定要诏杨坚入宫,这可把杨坚吓坏了。宇文赟是历史上著名的残暴皇帝,杀了不少宗室大臣。杨坚的女儿杨丽华虽然贵为皇后,但自身难保。一次宇文赟下令赐她自杀,是老婆独孤伽罗跑到宫里跪求,头都磕出血了,才算保了女儿一命。这次如果宇文赟给他安排个全面体检,杨坚可真要呜呼哀哉了。

正当杨坚战战兢兢从永巷东门入宫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人。他就是来和。我们已经无法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来和会出现在那里了。

但当时杨坚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来先生,您看看我是不是有灾?”

来和回答说:“您骨法气色相应,天命已有付属。”

所谓骨法,在相学里是指一个人不易改变的骨骼体形,管终身休咎,相当于八字里的命。而气色是时常变化的,只应一时吉凶,有如一个人的运。

骨法气色相应,天命将归于杨坚。

原来,宇文赟已经死了,而其子周静帝宇文阐只有八岁。是杨坚的老同学郑译伪造遗诏召他入宫辅政。从此,北周的政权落入杨坚之手。

当年十二月,杨坚升任大丞相、上柱国、大冢宰、随国公,假黄钺、使持节、都督内外诸军事,离皇帝只有一步之遥。

但在临门一脚时,杨坚犹豫了。篡位这事,做得好,固然可以破家为国,做得不好,那就只能身死族灭。正当犹豫彷徨、无比纠结时,杨坚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庾季才。

庾(yǔ)季才本是南朝梁元帝手下太史。在魏晋时,太史是掌天文历法之官,太史令相当于后世的钦天监监正。所以庾季才不但明周易,更是通星象之学。这天上的星象变化可与地上的政权更迭息息相关,而历法更是一个国家行使政权的重要象征,被称为“正朔”。所以其权力和责任绝非现代的国家天文台台长、气象局局长所能比的。

梁元帝读书颇多,也懂得些天文历法、周易八卦,也曾召见庾季才,一起对当前的形势做深入地探讨。

仰望星空良久,梁元帝突然来了句:“朕一直担心祸起萧墙啊。”

俗话说老鼠扛枪——窝里横,梁元帝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为了权力不惜骨肉相残,不顾父子人伦。北面的西魏、北齐重兵压境,他居然还在打自己亲戚的主意。

庾季才劝他道:“位于关陇的西魏即将入寇,请陛下还都建康以避其锋,只须留重臣镇守江陵即可。”

梁元帝最终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承圣三年()年底,西魏上柱国于谨,率宇文护、杨忠(杨坚的父亲)、韦孝宽等大将攻陷江陵,杀死梁元帝。庾季才也被掳至北方。

不久后,北周取代西魏,而庾季才仍然担任太史之职。他受诏撰成《灵台秘苑》一书。该书一百二十卷,是隋朝以前星象学的汇总之作,与唐开元年间印度裔的太史令瞿昙悉达所撰《开元占经》一起被称为中国古代占星学的双璧。

顺便提一句的是,现在所流行的西方星座,即起源古巴比伦的黄道十二宫至迟在唐朝时期就由印度传入了中国,并对中国的星命术和其它术数(如面相也分十二宫)产生了深远影响。只是从宋朝起子平术(就是一般所说算八字)兴起,星命术才逐渐衰落下来。即便如此,在明朝万民英撰的《星学大成》里仍有大量十二星座的内容。

杨坚早闻庾季才的盛名。当年北周重臣宇文护专权之时,也曾向庾季才请教。没想到庾季才让他归政天子、离休回家。宇文护当然不干,最后被周武帝设计诱杀。那些个曾假托符命、向宇文护劝进的伪大师们政治投机失败,纷纷受株连被杀。而庾季才却受到封赏,升任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杨坚连夜将庾季才召进宫。

他问得很艺术,只是向庾先生询问当前“天时人事”。这当然是庾太史的业务范围,不过话后面隐藏的意思,双方自然是心照不宣。

庾季才的回答也很艺术:“天道精微,难可悉察”,说白了就是“我不知道”。

杨坚难免有些失望,庾季才这是在淘浆糊,或许他明哲保身,不愿趟这滩浑水。

可庾季才接下来一句话却是振聋发聩:“但是即便我庾季才说不可以,您还有退路吗?”

杨坚沉默许久,历史上辅政权臣大约只有两条路,要么篡位成功,要么身败名裂。如果想归政皇帝,只要交出权力,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即便有个把死得早的,只要不是骨灰撒到了江河大地,多半会被从坟里扒出来鞭尸,比如多尔衮、张居正(差点被鞭尸)。

最后,杨坚叹了口气说:“我今天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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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年。正月,庾季才正式上表劝进。根据天象和历数,他建议杨坚在二月十三日甲子日正式改元称帝。

杨坚当然是应天顺命,进位为皇帝。杨家在北周的封号“随国公”。但杨坚觉得“隨”(随的正体字)的走之底有东奔西走,征讨不宁之意,因而新国号最后被定为“隋”。是年改元“开皇”。

即位之后,杨坚不忘赵昭和来和(早在杨坚龙潜之时,来和就告诫他将来会“王有天下”,但“愿忍诛杀”,即希望他能狠下心来、大肆屠戮)的话,把北周宇文氏宗室子弟几乎杀了一个干净。这或许就是北周武帝灭佛的果报吧。

北周武帝灭佛是中国古代著名的“三武一宗”灭佛之一。说到这里,或许千古以来被视为不解之谜的隋文帝古怪的身世就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隋文帝的父亲杨忠是西魏的十二大将军之一。西魏有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后世称之为关陇贵族集团”,从西魏、北周到隋、唐的皇室贵戚大臣武将多出身于此。如果将八柱国比作“十大元帅”的话,那十二大将军就是“十大将”。

不但杨坚的父亲官位显赫,其母亲吕氏也出身望族。但身为贵胄子弟的杨坚却是由一位神秘的尼姑带大的!

大统七年(公元年)六月癸丑夜,杨坚出生在冯翊般若寺。有位尼师告诉其母吕氏,这个小孩大有来历,不可于俗间长大。这位尼师就另设别馆,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有一次杨坚的母亲吕氏来看孩子,正抱着呢,突然看见襁褓中的杨坚头上长角、满身长鳞,吓得她一失手把孩子掉在了在地上。

此时尼师正好从外面进来,见此情景大惊失色,连忙抱起了小杨坚,说“已惊我儿,致令晚得天下!”

话很好理解,意思就是吓着了孩子,推迟了他得天下的时间。但注意她的用词,她没有说“已惊汝儿”、“已惊此儿”,而是说的“已惊我儿”!从语气来看,尼师完全将杨坚视为己出!

史书上没有记载尼师具体的来历,只说她来自河东。她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于史册中。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是专程为杨坚而来,她就是“终结者”!她可能早已预见到了北周武帝的灭佛运动,而这个来历非凡的孩子的一项使命就是重兴佛教。

尼师的出现就是为了保护杨坚安全地长大,毕竟那个时代医疗条件太差,儿童的死亡率相当高。在原来的安排里,杨坚或许应该在北周武帝死亡之后,就登上帝位,一扫灭佛尘氛。只是吕氏的误摔,延缓了历史的进程。

就在杨坚称帝前一年,长安城著名的行为艺术家强练同志又开始了街头行为艺术表演。只见他拿一个布袋,在长安各大市场行乞。老百姓是争先恐后地给他送米送面,强练也是来者不拒地张开布袋装,但永远装不满。因为布袋没有底!那些个米面都漏在地上。强练只是拍手傻笑,边笑边说:“盛(chéng)空耳!盛空耳!”,

这个强练,也不知是何许人也,连名字都是长安居民给他起的诨号。如同许多疯子一样,强练总喜欢满大街逢人就打招呼,说些胡话。但事后总被证明,原来他只是在给大家打哑谜。

好在那个时候也没六合彩、福利彩票什么的,否则强练身后一定会出现一大堆追随者,问他讨要号码,让人以为是疯人院搬家。

当时也有些人苦苦求强练为自己指点迷津。但强练不高兴说话时,理都不理,挥一挥衣袖,不甩你一把鼻涕。

强练晚上住在庙里,白天就到各处人家去串门。包括那些个王公将相的家,强练也常去逛逛。门口的武警战士也不拦,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受欢迎的贵客。

那时还是宇文护专权的时代,他已经连废了北周两个傀儡皇帝。如果加上西魏的恭帝,那就废了三个皇帝。但强练从不理会这些,他拿了一个瓠(hù,瓢)站在宇文家门口表演起了行为艺术。只见他把这个瓢打破,嘴里不停地嘟嚷:“瓠破子苦!瓠破子苦”。

完事儿后,他就去了柱国伏龙恩家歇脚。进了伏大人家,强练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叫来伏龙恩的老婆姨太婢女丫头,要大家连席并坐开联欢会。伏龙恩的老婆元氏哪里肯和那些服务员坐一起,但强练硬是要她坐下,口里还说:“你们都是一例人,还分什么贵贱!”

后来不久,北周武帝把宇文护骗入宫,亲手敲碎了他的脑壳。宇文护的诸子被杀。同党伏龙恩也伏了法,其家眷都被籍没为奴。

到建德年间,强练又换了新花样。他晚上也不住庙了,每夜爬到街边树上去,在树上大哭释迦牟尼佛,有时都能哭到天亮。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哥们十分生猛,一连痛哭了好几个月不带歇,直到北周武帝灭佛的到来。

开皇元年的一天,杨坚有如平常一样上殿早朝。庾季才突然走出班列,启奏道:“臣仰观天象,俯察图记,龟兆允袭,陛下必有迁都之举。自汉营此城,至今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愿为迁徙计。”

杨坚愕然!

头天晚上,他才与高颎、苏威二人议定迁都之事。兹事体大,只有几人知晓,是绝对保密的。他看了一眼高颎,半晌说了一句:“何其神也!”

庾季才进爵为公,这是臣子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在封赏时,杨坚对他说:“朕自今以后,信有天道。”

开皇二年,新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初步建成,取名“大兴城”。这就是隋唐的都城(唐朝又将城名改回“长安城”),它是那个时代这个星球上最大的城市,之后很久也没有被超越。它也是中国封建历史上最大的都城,其恢宏壮丽即便明清的北京城也难望其项背。

大兴城选址离原长安城不远,有如现代意义的新城区。但隋文帝明显没有文物保护意识,居民迁入新城后,整个旧城被就废弃了,真是“城(chéng)空耳!”

庾季才的高升实在让人羡慕嫉妒恨。萧吉的内心也开始不平静起来。

萧吉与庾季才也算是老相识了,都曾在江南梁朝出仕。江陵陷落之时,他们一同被掳至西魏。萧吉同样是博学多识,同样精通阴阳算术,也同样在西魏担任仪同的散官。

但不同的是,萧吉是梁朝的皇室子弟,他的祖父萧懿是梁武帝萧衍的长兄。亡国贵族的出身让萧吉变得孤峭自傲。在西魏北周时,他不愿屈身与那些公卿将相周旋往来,在他眼里那都是些大老粗。于是他也被朝廷所摈落遗忘,一直郁郁不得志。

周宣帝时,萧吉也曾上书谏言。可那个荒淫残暴的周宣帝哪里听得进这个亡国旧臣的规谏。好在周宣帝在位时间不长,不到两年就翘了辫子。杨坚辅政专权,第二年就改周为隋,咸与维新。改朝换代中,萧吉也官升一级,进位上仪同,从四品官。

仪同仅是个名誉职位,萧吉的实职在太常寺,职责是“考定古今阴阳书”。

太常寺也算一个正部级单位,主官太常卿是正三品。这个部门的职责比较杂,负责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衣冠、术数等。萧吉的工作就是术数这一块。

隋朝在太常寺里设了一个专门机构,叫“太卜署”,就是国家易经研究院。我们来看看这个部门的额定编制:

“有太卜令一人”,太卜令是太卜署的正职领导,从八品,最多副科吧;“丞一人”,丞就是二号首长,从九品,副股级。“卜师二十人”、“相师二十人”、“男觋十六人”(即男巫师)、“女巫八人”(看来朝庭里还是有女干部的)、“太卜博士、助教各二人”,“相博士、助教各一人”。

跟巫婆神汉混在一起,估计萧吉不好受。但更不好受的,这个冷板凳居然一坐就是十几年。

眼看自己已经年届六旬,官职仍然在原地踏步,萧吉终于下定决心,抛弃自己的原则,做人生最后一搏。

隋开皇十四年(公元年),萧吉向隋文帝杨坚上了一份奏章,内容既不是军国大事,也不是劝谏进言,而是大谈符命徵祥。

所谓徵祥,也称符瑞、祥瑞,就是老天给的委任状。古来皇帝自称受命于天,但也没见哪位拿出过玉皇大帝开的介绍信。于是乎五花八门的替代品就出现了,比如碰到特殊的自然现象(五星连珠、河清海晏)、逮到只患白化病的动物(白虎、白鹿之类)、捡到个恐龙蛋(这个宋真宗时还真有)、挖出些文物(郭璞的故事里有)都可以成为政权合法、太平盛世的明证。上有所好,下必有所甚,最牛的是宋朝的丁谓,一次就献上灵芝九万五千株,也算是徵祥大跃进、符瑞放卫星了。

运气不够好就造假,比如埋块碑、搞个假天书之类。实在不行,就说自己梦见了金甲天人、玉皇大帝,或者看见彩气千条、霞光万道,或者碰见神仙,或者被外星人劫持,或者发臆病、被附体、跳大神,反正死无对证,全凭一张嘴。

当然,造祥瑞的关键在于想象力。比如清乾隆时有个生猛的小吏,老婆年年都生双胞胎,而且连生了十八年,共养育了三十六个子女。如此严重的超生现象,主官居然当作古今罕见的盛朝气象上报给了皇帝。

隋文帝的皇位是从自己的外孙(虽然不是亲的)那里夺来的,当然有些不光彩。于是乎,大量的符瑞应运而生,充分证明了新生政权取代旧政权的历史必然性。当然其中的真假就不必考证。

萧吉上报徵祥当然不需要去挖个坑,再埋把大戟、塞个石牌什么的。他有学术优势,完全可以用学术证明当今皇帝是圣明天子。就像反伪科学斗士何院士,当年就曾用毛泽东思想论证夸克存在一样。

萧吉的这篇学术论文比较长,又有大量的术语,就不全文照录了。总体意思就是:皇帝生辰、皇后生辰,合德于天地;日也吉祥、月也吉祥,年岁都吉祥。

看完这篇奏章,隋文帝当然是龙颜大悦。

赏赐也算丰厚,绢匹五百段。但仅此而已,官位却没动。因为萧吉得罪了一个人,这个人叫杨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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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是当时朝内第二号权臣,尚书右仆射(yè),相当于副宰相。而朝内的第一号权臣就是尚书左仆射高颎。

作为隋朝四大名将之一,杨素南平陈朝、北破突厥、江南平叛,战无不胜。

这里面也有他所精通的一门术数的功劳——风角之术。所谓风角,就是通过观察风势占卜吉凶的一种术数,在军事斗争中很有作用。古代小说里经常有这样的情节:一阵狂风吹断了中军帐前大旗,大将掐指一算,晚上必有敌人劫营。这就是风角之术。

除了风角之术,杨素还精通面相。平陈大将韩擒虎有个外甥曾去拜见杨素。看到这位青年才俊,杨素拍着自己的座位说,“这个位置将来肯定是你的!”

这位青年才俊就是唐朝的战神——李靖。

根据唐传奇《虬髯客传》的记载,李靖也“贼不走空”,除了高帽,他还顺走了侍女红拂。不过是红拂巨眼识英雄,半夜自己私奔的。

杨素姬妾就有上千人,少一个人也不算啥。但可气的是,有一天晚上,杨素发现家里居然多了一个人。

原来大臣李德林的儿子李百药半夜翻墙和杨素的宠妾私通,结果被捉了“黄脚鸡”。

没想到,杨素念他仪神隽秀、善为诗文,居然把他给放了。

放了不说,干脆好人做到底,他还把那个爱妾嫁给了李百药。

嫁了爱妾不说,还资助他“数十万”。(这算啥钱,陪嫁?营养费?精神补偿?青春损失费?)

这还没完,杨素还奏请隋文帝授李百药为尚书礼部员外郎。(不知是不是管“非礼司”)

偷人能偷得人财两得还能升官,真是千古奇闻。

还有更传奇的呢。

陈亡之前,驸马徐德言见隋朝大兵压境,已预知陈国将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徐德言对妻子乐昌公主说:“今国破家亡,必不相保。以君才容,必入帝王贵人家。”

乐昌公主是陈后主叔宝的妹妹,“才色冠代”。国亡之后,她必入权豪之家。徐德言非常清楚这一点,无论生离还是死别,恐怕都是永诀了。他说:“我若死,幸无相忘;若生,亦不可复相见矣!”

即便如此,彼此情缘未断,仍冀盼着能有缘相见。于是徐德言打碎一面铜镜,作为信物,与公主各执一半。并约定,每年正月十五在集市中出售这半面破镜。即便最终不能相见,也算留一个念想。

陈亡之后,乐昌公主被赐给了杨素,深受其宠爱。但乐昌公主并没有忘记约定,每年元宵让阉奴去市场上高价叫卖破镜。

终于有一年,流离跋涉到长安的徐德言在市场上对上了这个暗号。当乐昌公主看到破镜重圆,读到镜面上“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的题诗,不禁“悲怆流涕,不能饮食”。

杨素问明原委后,“怆然改容”,于是忍痛割爱、成人之美,当即派人把徐德言找来,让他们夫妻团圆,当然也少不了送给他们不少钱物。

明朝的新锐作家冯梦龙曾在《情史类略》里对此大加赞赏,“不追红拂妓,放乐昌,俱越公(杨素)大豪杰事!”

再讲一则轶事,让我们领略杨素“逸群绝伦、不拘小节”的潇洒之风。

杨素有个口吃的朋友,为人敏慧。每当杨素闲闷时就召他来对谈。这不,到了年底,杨素没事,就召他来对坐。

这次杨素出的题目是脑筋急转弯,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一起试着答答。

请听题,“如果你掉进一个深一丈方圆亦一丈的大坑,如何出来?”

口吃的哥们低头沉思良久,提出了一个精辟的问题:“有梯子没?”

杨素说,“废话,有梯子我还问你干嘛?”

这哥们继续沉思中……,许久问了一个更精辟的问题:“是白……白……天,还是夜……夜……晚?”

杨素说,“能爬出来就行,白天黑夜有什么关系?”

这哥们:“我又不瞎,不是夜晚,我怎么会掉……掉……进去?”

杨素大笑。

请听第二题,“倘若突然命你为将军,守一小城,兵不满一千,粮仅够数日,敌军数万围城,有何计策可守城退敌?”

这哥们再低头沉思良久,又问:“有……有……救……救……兵否?”

杨素说,“当然没救兵,有救兵我还问你?”

这哥们这次回答倒干脆,“投降。”

杨素再大笑。

继续听第三题,“如果今天家中有人被蛇咬伤,如何医治?”

出乎杨素意料,这哥们这次没有长考,也没提问,直接应声答道:“取五月五日南墙下雪……雪……,涂……涂即治。”

“五月何处有雪?”,杨素问他。

“五月无雪,腊月何处有蛇咬?”

虽然萧吉的上书没有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但也让隋文帝杨坚对他有了一个印象。几年后,萧吉终于等来了机会——太子东宫闹鬼了!

太子杨勇报告杨坚说东宫里多见鬼魅,还有鼠妖出没。于是乎,杨坚想起了萧吉,命他去东宫禳除邪气。

萧吉的理论水平很高,但实战又如何呢?

神座设在宣慈殿,皇帝杨坚、太子杨勇都来观礼。

祈禳仪式正在进行中,突然大殿东北角刮起一阵旋风。东北方在后天八卦中为艮位,又称鬼门。大殿里起风,已属怪异,更怪的是这股风竟回旋着向太子的宝座扫去。

正当太子惊惶失措时,萧吉急以桃木汤和苇火驱逐这股怪风。这股风被赶出了大殿,甫一出宫门就突然止息,了无痕迹。

接下来萧吉在大殿未方设坛酬谢土地。未是十二地支之一,在生肖为羊,在方位为西南。这个坛城外有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四门,内设东西南北中五帝座。

布置好坛城后,萧吉按照仪轨开始谢土。大殿内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在为刚才那阵怪风兴奋不已。

突然,整个大殿安静下来,只有萧吉的祷祝声仍在回荡,更衬托出让人害怕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盯向西南方,那里蹦出一个蛤蟆。

已是岁暮寒冬,蛤蟆理应冬眠。但这只勤劳勇敢的蛤蟆是地歇人不歇,也跑来凑热闹。西南方为坤位,又称人门。只见这只蛤蟆大摇大摆地从坛城的人门跳了进去,然后用力一蹦,居然坐到南方的赤帝座上。

享受了众人注目礼后,蛤蟆终于起身退场。还是从人门出,但跳出数步之后,蛤蟆忽然在众目睽睽下隐身不见。

杨坚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下令厚赏萧吉。

但萧吉知道这些把戏还不足以完全打动杨坚的心,他还要致命一击。

这一击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当然是密奏,却足以让杨坚对他另眼相看、引为顾问。

这句话就是:“太子当不安位!”

萧吉说中了杨坚的心思——他已经暗暗动了废立之心。

杨坚曾问过韦鼎,“诸位皇子里哪个能得嗣大统?”

韦鼎的回答是:“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即当予之,此非臣所能预知。”

杨坚怕老婆是人人尽知,所以当时杨坚认为韦鼎是在耍滑头,便笑着说:“是你不肯明说罢。”毕竟立储的事是一个皇朝的根本,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哪怕说错半句话,将来可能就是灭族的大祸。

而今杨坚常常回味起韦鼎的话,却越想越觉得有味道。当年以为是回避问题,现在看来却是富含深意。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还真要召进宫好好问问。

正如韦鼎所说,独孤皇后在储君问题上给杨坚施加了越来越多的压力。

·

杨坚的皇后独孤伽罗是北周大司马、上柱国独孤信最小的女儿。独孤信在西魏时即为八柱国之一,是杨坚父亲杨忠的老上司,更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四朝国丈:

他的长女嫁于北周明帝,为“明敬皇后”,生北周宣帝宇文赟;

四女嫁西魏八柱国之一李虎的儿子李,生唐高祖李渊,李渊称帝后,封其为“元贞皇后”;

五女嫁北周上柱国宇文述,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在扬州缢杀隋炀帝杨广,于公元年(唐武德元年)九月在魏县称帝,国号许;

七女嫁给了杨坚,成为隋朝的“文献皇后”。

新婚之时,杨坚即与独孤氏相盟誓:除了独孤氏,他不与任何其他女人生子。后来他也很好地遵守了誓言,即便当上了皇帝,也“唯皇后当室,旁无私宠”,膝下五子五女,全为独孤氏所生。

在古代,男人有三妻四妾是非常正常之事,因而独孤氏被视为妒忌悍妇,而杨坚也被笑为怕老婆的典型。

开皇末期,杨坚有一次出轨,临幸了一位叫尉迟贞的宫女。结果被独孤氏知道了,趁着杨坚上朝,独孤皇后就把尉迟贞给杀了。

等杨坚先生下班回家一看,顿时傻了眼。他的反应倒也出人意料,一不哭二不闹三不找绳喝药,直接离家出走了。

见皇帝一人骑马出宫,奔深山而去,宫内顿时乱了套。独孤氏急召高颎和杨素去追。

他们深入山谷二十余里,终于追上了皇帝,扣马苦谏,劝他回宫。

杨坚长叹一声,说:“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

高颎只能劝解说:“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

这多少给了杨坚一个台阶下。但为了面子,杨坚还是磨蹭了许久,到了半夜才同意回宫。

历史证明,为夫妻劝架往往是出力不讨好的。虽然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高颎却要为那句调解的话付出沉重的代价。

除了干预杨坚的私生活,独孤皇后还干预隋朝的朝政。她与杨坚被并称为“二圣”,在立储问题上,自然有着极其重要的发言权。

隋朝甫一建立,杨坚立的太子是长子杨勇。可独孤皇后却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儿子,而对二儿子杨广情有独钟。

提起杨广,其经历倒与后世的唐太宗李世民有几分类似。他南平陈朝、北破突厥,立下了赫赫的战功,被封为晋王,坐镇扬州。

他也颇懂得讨父母欢心,生活上装出一副俭朴谦恭的样子。特别是在婚姻上,杨广表现得“忠贞不贰”,这非常对坚持一夫一妻制的独孤皇后的胃口。

杨广的王妃姓萧,是梁武帝萧衍的玄孙女(孙子的孙女)。细论起来,杨广与萧吉也有亲戚关系:萧吉是萧衍哥哥的孙子,因而萧妃是萧吉的堂孙女,而杨广就是萧吉的堂孙女婿。

萧吉私下里曾告诉杨广,他将取代杨勇成为太子。听了这一番话,杨广表面上虽然诚惶诚恐,但内心却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杨坚也动了废立之心,有一次他试探着问高颎说:“晋王杨广的王妃萧氏被神附体,说晋王必有天下,你怎么看?”

高颎立马明白了杨坚的潜台词,赶忙跪下说,“长幼有序,其可废乎!”

杨坚默然不语,暂时打消了废黜太子的念头。

与一般的大臣不同,高颎与杨坚夫妇有着密切的私交。

高颎的父亲高宾曾当过独孤皇后父亲独孤信的僚佐。独孤信为宇文护所逼,自杀于家中,其妻子也被流放至蜀地。但高宾却没有人走茶凉,失去依怙的独孤伽罗也视其为故旧,经常与其家往来。

杨坚摄政北周时,需要得力可靠的助手,就想引高颎入相府。高颎也马上表态说,“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

杨坚的眼光没错,隋朝能在短期之内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之一,出将入相的高颎功不可没。

高颎也由此成为隋朝第一大臣,其次子表仁也娶了太子杨勇女儿。高颎当朝执政近二十年,位极人臣,被称为“真宰相”。

但他的母亲却说:“你富贵已极,就差砍头了!”

自从上次高颎说了那句“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后,独孤皇后就一直很不痛快。

本来劝架难免会说些过头话。再说高颎所说的“妇人”也未必是指独孤皇后,也可以认为是指尉迟贞。但敏感的独孤皇后可不这么想,这位女权主义者认为高颎称其为“妇人”是对她的轻蔑和侮辱。于是乎,两代人的交情一笔勾销。

有时候讨好一个人需要几十年的努力,但让她翻脸无情却只要一句话。

高颎这次阻挠杨坚废黜杨勇,更是让独孤皇后下决心除掉他。

这时正好高颎的爱妾生了个儿子,杨坚知道了也挺高兴。可独孤皇后却装出一副不悦之色,对杨坚说:“你还相信高颎?当年你要为他再娶,他嘴上说的可是清心寡欲,可不成想心里却想的是他的爱妾,这是面欺陛下!”

之前高颎的夫人去世,独孤皇后也曾要杨坚为他张罗再娶。可高颎却流涕谢绝了,说自己年纪大了,退朝后也只是诵读佛经而已,不愿再娶妻室了。

本来杨坚根本没想到这茬,但独孤皇后趁势说:“由此可见高颎其人之诈伪,陛下你还能信他吗?!”,一下子把一件家务小事上升成了朝廷立场的原则性问题。

这一句挑拨话明显起到了作用,杨坚开始疏远高颎。

同时杨坚也加强了对太子杨勇的戒备。他把太子东宫卫队中强健者全都抽调到自己的护卫部队里来。高颎奏称,若尽取强者,恐怕东宫宿卫太弱,难以保障太子安全。闻此言,杨坚勃然作色,说:“我有时要出外行动,宿卫须得雄毅。太子常在东宫,左右何须强武?”,把高颎训斥一通,而内心中对其的猜疑更重一层。

开皇十八年,杨坚准备攻打高句丽。高颎力谏不可,但杨坚却不听。他以汉王杨谅为元帅、高颎为元帅长史征讨辽东。最后出师不利,碰到雨季和疾疫,只能无功而返。

这本是杨坚先生决策的失误,但独孤皇后却说:“高颎本来就不想去,你硬要他去,我早就知道他必是无功而返。”这样,征讨高丽失败的责任就全落在高颎身上,是他心怀不满,故意打的败仗。

让杨谅皇子监军,本是杨坚给他增加资历的机会。杨坚也知道杨谅年轻,一切军务实际让高颎全权负责。但少不更事的杨谅,却在军中指手划脚起来。老成持重、一心为公的高颎自然不会理会他的胡说八道。

毕竟兵凶战危,杨谅没被凝固汽油弹烧成挂炉烤鸭已是要感谢高颎。但他丝毫不领情,还朝之后也告起了高颎的黑状,说高颎目无君上、擅作威福,自己差一点被他杀掉云云。

杨坚对高颎的不满终于达到了顶点。借助一桩冤案,杨坚罢免了高颎的官职,让他回家抱孩子去了。杨广夺嫡路上的障碍已全被清除,直等那最后的致命一击。

看到父皇母后态度的变化,听到种种对自己不利的传闻,杨勇也早已意识到了危险。他忧惧不已,却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也只能求助于术数了。

听说新丰人王辅贤颇能占候,他便召其来问话。

所谓占候,即是根据日月星辰、天地万物的种种变化来推知国政、年景的变化。

王辅贤话让他更加沮丧不已——“白虹贯于东宫之门,太白金星袭月,这都皇太子废退的天象。”

太白金星可是个凶星。《开元占经》引石氏曰:“凡太白不经天。若经天,天下革政,是谓乱纪。”像唐武德九年,六月一日,太白金星经天;六月三日,金星再出现在长空;次日,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事变。王莽篡政、崇祯末年也都有金星凌日的天象。

金星凌月虽然没有这么凶险,但对太子而言也是致命的。

怎么办?王辅贤给出了疏堵两条策略。

所谓疏,就是主动地、有选择地接受命运。

王辅贤让太子在后园造了个庶人村,屋宇卑陋,布衣草褥。让太子时常住在那里体验劳动人民的生活,希望用这种手段来消灾免祸。用史书的原话说就是“冀以当之”,自个儿把自个儿贬为庶人,也算给命运一个类似的交待。

到时耶和华他老人家如果问起来,“杨勇这小子废了没?”天使大人端起望远镜从云端往下一瞅,只见杨勇蓬头垢面正蹲在庶人村里呢,马上汇报说“得,正接受改造呢,态度还不错。”耶和华一高兴,兴许还饶了这迷路羔羊。

其实这也是中国古代易学“拟象”思想的发挥。

东汉末年郑玄曾求学马融门下,三年未见导师马融的面,都是由马融的高足代教。一次,马融算浑天星象,怎么算也不能与实测相合。有人便推荐了郑玄。郑玄来了以后也不含糊,一下子便推算出来。现场众人骇服,马融沉默不语。

郑玄学成,辞师回乡。那一天,马融怅怅地叹了一声“礼乐皆东矣”!

左右看出了马融的妒忌——这个郑玄恐怕将来名声要超过老师。于是有人向马融进言,“趁他还没走远,不如……”,边说边用手掌在脖子上直比划。

马融点点头,不过动手前还是要算算郑玄已经走到哪里了。

转动式盘后,马融突然拊掌大笑,说:“你们不必追了。我算定郑玄现在土下水上而身据木,必定已经进了棺材。”

其实,郑玄也疑心马融要追杀自己。当时是坐在河边一木桥下躲避。他人在桥下,身倚桥墩,脚穿木屐又伸进河里。巧妙地应了土下水上倚木之象,骗过了马融。

再讲一个广为传颂的民间故事,据说有卡车那年就有这个故事了:

某卡车司机梦见自己开车撞死了个小孩。第二天在出车路上居然真的看见了梦中的小孩正站在路边。司机赶紧停车,买下了小孩的上衣,铺在路当中开车蹍了过去。司机正庆幸躲过一灾呢,没成想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小孩跑到路上去捡衣服,被后面的车撞死了!

这种化解理念至今绵延不绝。命里有血光之灾?赶紧去无偿献血;有牢狱之灾?那就跑庙里闭几个月关;婚姻不好,克夫?没事,找个大公鸡来结婚吧。

最牛的是前秦的苻生大帝。大臣汇报说天有异象、不出三年国有大丧,他立马就把皇后梁氏给喀嚓了。理由是:皇后与皇帝对临天下,死了也算足以应大丧之变了。

另一招是堵的策略,王辅贤让太子用铜铁五兵制作各种厌胜物以镇魇不祥。

所谓厌胜,据《辞海》的解释,是古代方士的一种巫术,谓能以诅咒制服人或物。“厌”字念yā,通“压”,有倾覆、适合、抑制、堵塞、掩藏、压制的意思。

很明显,王辅贤这位民间科学家显然缺乏系统的学术训练,对帝国政治游戏规则更是毫无了解。这招臭棋,最后断送了太子的未来。

·

其实厌胜未必都是害人的黑巫术,有些只是为了避邪消灾、祈吉纳福、邀宠求爱而已。太子想抑制和压制也只是自己的背运。可这瓜田李下,谁又说得清。

镇厌巫蛊之事自古就是政治上非常敏感的高压线。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就是前车之鉴,受过良好教育的杨勇又岂能不知。或许困坐愁城的杨勇已经无技可施,这只是他聊胜于无的救命稻草。但他不知道自己身边早已布满皇后与杨广的眼线。他所做的一切都被添油加醋,然后源源不断地汇报给隋文帝杨坚。

杨坚很吃这一套,特别是猫鬼事件之后。

独孤皇后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独孤陁(“陁”通“陀”),曾受父亲独孤信的牵连,被发配到蜀地十余年。等到杨坚主政后,独孤陁自然是鸡犬升天,混了个大官当当。

可这独孤陁却是个不安分的主,偏好旁门左道。据说他的外祖母高氏就曾养过猫鬼,还杀了他的舅舅郭沙罗。这个猫鬼现在也已转入他家。

猫是一种神秘的动物,古埃及人视之为神。而在18世纪的欧洲,猫往往暗示着巫术,人们相信:为了作法害人,女巫会变形为猫。当时不论在法国哪个角落,夜晚遇到猫就仿佛邂逅了魔鬼或者出门做坏事的女巫。农民夜间遇到挡路的猫,会将它毒打一顿,第二天就会看到被认为是女巫的女人身上有瘀伤。当时的人们甚至会审判和屠杀猫儿。

那时还有许多猫具魔力的传说,比如:猫如果进了面包房,面就不会发酵;猫要是挡了渔夫的道,渔夫就逮不到鱼;女人要想得到男人,就应该小心不要踩到猫尾巴。甚至会有人相信,趁热吃新鲜的猫脑,能使人隐形——当然这纯粹是无稽之谈。

至于猫鬼是如何畜养的,《隋书》中没有明说。民间传说把许多死猫葬于一冢,然后施以特定的法术,便能养成猫鬼为自己所驱使。隋代大医家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卷25《蛊毒病诸候上》“猫鬼候”条中记述:“猫鬼者,云是老狸野物之精,变为鬼蜮,而依附于人。人畜事之,犹如事蛊以毒害人。其病状心腹刺痛,食人五脏,吐血利血而死。”

独孤陁畜养猫鬼的事杨坚也有所耳闻,但他都以为是无稽之谈,并未予以理会。

直到有一次,独孤皇后和杨素妻子郑氏生了病才引起了他的疑心。医生诊断说得的是猫鬼疾。独孤陁是独孤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他的妻子又是杨素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切线索都指向了他。

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杨坚认为这是人民内部矛盾,想给他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于是先让其兄独孤穆去晓之以情,后又特地避开左右单独敲打了一番独孤陁。无奈独孤陁冥顽不灵,始终拒不交待,顽抗到底。

于是乎,杨坚大兴刑狱,事情的真相也很快被揭开:

独孤陁从母亲家带来了一个叫徐阿尼婢女,她一直在畜养猫鬼。每个子日的晚上,都要祭祀猫鬼,因为子为鼠。猫鬼每杀一个人,死者家里的财物就会暗暗地被搬运至畜猫鬼之家。

这恰似于虫蛊一般,可子孙相传,也能随女出嫁;可暗害仇家,更能盗得钱财。但畜虫蛊者三年不杀他人,必将自受其毒。猫鬼似乎也如是,高氏可能也是因为一时找不到受害者而杀其子郭沙罗。有如一切鬼域伎俩,小试或可得意,但最终却只会是欲罢不能,害人害己。

有一次,独孤陁想喝酒,老婆杨氏没好气地对他说:“没钱酤酒”。

独孤陁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大舅子越国公杨素家里有钱,于是招来阿尼,“让猫鬼去杨素家,给我们家弄点儿钱来。”

数日后,猫鬼去了杨素家。

又过了一段时间,独孤陁干脆对阿尼说:“让猫鬼去皇后那儿,让皇后多赐我些东西。”在阿尼的咒使下,猫鬼又入于宫中。

徐阿尼甚至向审案官员现场表演了咒使猫鬼的过程。当晚徐阿尼置香粥一盆,一边用汤匙有节律地敲盆,一边呼唤:“猫女可来,无住宫中……猫女可来,无住宫中……”诡谲妖异的声音在暗夜中回旋萦绕了一段时间之后,只见徐阿尼脸色铁青,身体若被牵拽,猫鬼已至……

这么诡异的案件对杨坚的刺激着实不小。除了严惩独孤陁夫妇,杨坚还颁布了《禁畜猫鬼诏》。内心猜忌的杨坚对这些巫蛊镇魇之事开始高度敏感。刑部侍郎辛亶只因迷信红色有利升官,穿了条红裤子,居然被杨坚认为是在搞厌蛊,要处之以极刑。

虽然杨坚也知道太子内心不安,但对于他的这些异常举动,杨坚仍极其警惕,决心派杨素去一探究竟。

杨素到了东宫,却故意磨蹭,半天不进。太子杨勇整装束带,正襟危坐,等了很久,却始终没见到杨素。眼看都该洗洗睡了,杨素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杨勇的无名怒火正无法遏制地不断累积。

这就好比拨打银行热线,经过迷宫般的数字键选择后,终于接进了人工服务,可客服代表始终都在忙线中。在听筒旁等待了四十五分钟后,电话却自动挂断了。又怎能不让人恼怒?

杨素就是要激怒杨勇,因为强烈的嗔恨心能让人失去理智。

见面后,杨勇的愤怒仍形于言色,话自然也难免会说过头,这些都让杨素抓住了把柄。

之后,杨坚便听到了杨素如是的汇报:“杨勇心怀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

开皇二十年(公元年)冬,隋文帝杨坚戎服陈兵,在武德殿朝会。百官肃立,兵士的武器闪耀着点点寒光,大殿里寂静得可怕。

太史令袁充出班启奏:“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

杨坚点了点头,说:“天象早都显现了,只怕是没人敢说罢!”于是派人宣已被囚禁的杨勇上殿。

心力交瘁的杨勇见到使者时,不禁大惊失色,惶恐地问:“是要杀我吗?!”

随后他被押至殿前庭中,亲耳聆听了薛道衡宣读的废杨勇为庶人的诏书。

再拜谢恩后,杨勇泣下流襟,舞蹈而去。

受杨勇案牵连,七位大臣被处斩,另有多人被置重罪。

杨素因办案有功赐物三千段,杨约也被赐物千段。

而杨广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太子,并负责看管囚于东宫的杨勇。

这一年也是隋朝的一大转折点,第二年改元仁寿。

·

杨坚共有五个儿子。除长子杨勇、次子杨广外,还有三子杨俊、四子杨秀和五子杨谅。杨广虽然已经当上了太子,但害怕诸弟会如法炮制。杨俊已死于开皇二十年六月二十日。于是杨广的目标首先指向了四弟杨秀。

杨秀被封蜀王,在蜀地坐镇近二十年,颇有些实力。这次杨广已经知道了杨坚的软肋,除了让杨素搜集杨秀罪过并在杨坚面前诬陷诋毁外,他还派人在华山下埋了两个人偶。

这两个人偶被捆上手脚,戴上枷锁,心脏处还钉了钉子。

一个人偶是诅咒杨坚的,写着“西岳神兵收杨坚魂魄”。

另一个人偶是诅咒五弟汉王杨谅的,写着“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收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魂魄闭在华山下,勿令散荡。”

这两个人偶是栽赃杨秀的罪证,但做得却不高明。如果杨秀真想谋反,他诅咒的更应该是太子杨广,而非杨谅。

可见杨广对巫诅之事至少有一丝“宁可信其有”的害怕,同时也希望这两个被诅咒的人快点死去。

现在的我们或许对此类巫蛊诅咒的迷信哧之以鼻。可这种阴暗的基因却似乎仍根植于许多人的内心。乡鄙之愚妇和邻家妇人吵了架,回家后会一边叫着对头的名字一边在砧板上猛剁着豆腐。在文革中,失手打碎或涂污伟大领袖的塑像或画像也会被施以酷刑并处以极刑。只有仔细检点我们每一项行为背后的文化基因,我们才能把心中的那根辫子彻底剪断。

仁寿二年七月,杨坚下诏令杨秀入京。

眼看着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就要被扳倒,杨广却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的一个重要盟友死了。

仁寿二年(公元年)八月,与杨坚患难与共四十余年的独孤皇后病逝于永安宫中,终年59岁。

独孤皇后陵寝的营造由杨素负责,但择陵的重任落在萧吉身上。

萧吉历筮山原,终于找到一处“卜年二千,卜世二百”的吉地,可保大隋两千年的国祚,于是具图上奏。

看过萧吉的表章,隋文帝发表了一番高论:“吉凶由人,不在于地。当年(北)齐后主高纬葬父的时候没有卜地择葬么?但(北)齐不是很快就灭亡了嘛。正如我家墓田,如果说不吉,那我怎么会当天子;如果说不凶,我弟弟又怎么会战死?”

许多中国人大凡有了点权力,便会无限地自我膨胀,认为自己是无所不通的天才。当了个山大王,就认为自己可以对文艺工作指手划脚。外行领导内行,无知又兼无耻。

其实中国古代阴宅风水最讲分房,利长房不一定利二房。同一块墓地,大哥飞黄腾达做了天子,小弟却战死沙场,这也非常正常。世间无十全十美之事,又岂有十全十美之地?

发表高见只是为了体现自己的睿智与全知,但回到现实来,杨坚也只能同意萧吉的选择。这一番浅薄的夸夸其谈却暴露了杨坚的无知,这也让萧吉更加放心。

因为这里面包藏了一个惊天阴谋!

某日鸡还没叫的时候,在择定的皇后陵寝西北角,有黑云方圆五六百步,遮天漫地而起。东南角出现了连绵的旌旗、车马、帐幕,布满七八里地,其间还有人往来检校,像是驻扎着一支军容整肃的部队。日出后,这些景象都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阴兵。当时有十几人目击了这一异象。

本着丧事当成喜事办的原则,这些恐怖的景象也被萧吉作为“大吉利,子孙无疆之候”的祥瑞报奏给了杨坚。因为他已经知道杨坚在这方面的无知。

看过萧吉引经据典、科学论证的表章,杨坚龙颜大悦。

萧吉也笑了,笑中充满了深意。

眼见皇后就要下葬,杨坚决定亲临发殡,护送独孤伽罗走完最后一程。

萧吉上奏劝诫说:“至尊您是辛酉年生人,今年斗魁及天冈临卯酉,按照《阴阳书》,您是不能临丧的。”

但毕竟夫妻情深,杨坚没有听从萧吉的建议。

从营建陵寝到治办丧事,杨素完成得非常出色。杨坚对此极为满意,甚至觉得杨素在这件事上的功劳比平戎定寇的军功还大。问题是杨素已位极人臣,无爵可封。于是,杨坚另封杨素的一个儿子为义康郡公,食邑万户,子孙承袭不绝。

杨素权力达到了颠峰,亲戚故旧也都成为朝廷的显贵。不但杨约位列公卿,杨素的几个儿子没有什么汗马之劳,却也位至柱国、刺史。杨家朋党遍布,气焰熏天。

顶峰之后必然是下坡路。这几乎是那个制度下的历史必然。

杨坚倒是手下留情,并没有动杀机,只是把杨素架空而已。

要制衡杨素,必须靠自己人,而且要有相当的地位,才能压得住杨素的势力。俗话说“上阵父子兵”。但诸皇子里杨俊已死,杨勇、杨秀被囚。杨谅也不能参与朝政,否则将来难免会祸起萧墙。选来选去,杨坚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驸马柳述。

这一切都让杨广惴惴不安:杨素失势固然是失去了另一政治盟友的有力支持;更要命的是新贵柳述曾任废太子杨勇的亲卫,和自己又有一段过节。

那时杨坚为寡居的女儿兰陵公主择婿求夫,最终的候选人为柳述和萧玚。

萧玚是杨广夫人萧妃的弟弟(也可算是萧吉的堂孙)。杨广自然倾向于自己的这个小舅子,于是不断地游说父亲杨坚,而杨坚似乎也同意了。

但当时韦鼎还健在,杨坚仍想请教一下他。

看完这两个人的相,韦鼎评判说:“萧玚可封侯,但没有贵妻之相;柳述也能通显,但恐怕官做不到底。”

这似乎是韦鼎一贯的风格,看似没有正面回答,仔细琢磨却发现答案已不言而喻;话很简洁,但信息量很大。

杨坚抚掌大笑说:“做不做官那还不是我说了算!”

柳述兼任了吏部和兵部尚书,控制了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个部。而杨坚又貌似关心地敕令杨素:“杨仆射(yè)是国之宰辅,不用管得太细了。你年纪也大了,不必天天上班,三五天来一次,给年轻人把把关即可。”

对杨坚的安排,柳述也心领神会。虽然名义上杨素仍是柳述的直接上司,但柳述根本不买他的账。杨素有时对柳述送来审批的文件提出一些修改意见。发还部里后,柳述不但一字不改,还撂下一句话:“告诉杨仆射,就说柳尚书不同意改!”

这不但是权力的挑战,更是直接的羞辱。杨素对此也无可奈何,他知道是杨坚在背后撑腰,也知道柳述是在挟私报复。

柳述的祖父柳庆在北魏同样曾当过尚书左仆射,不过柳述的父亲柳机却在隋朝混得不怎么样。一次杨坚赐宴,杨素得意洋洋地对柳机和其族弟柳昂开了个刺耳的玩笑:“二柳俱衰,孤杨独耸。”在群臣的哄笑声中,柳机和柳昂都感到了不自在。

“别看你现在闹得欢,小心秋后拉清单!”小兵张嘎这句话虽粗,但绝对是历史的辩证法。不知杨素会不会因为一时的轻佻而后悔。

但杨广已经感到了深深的危机。作为太子,他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终日只以读书、写诗、礼佛为务。他甚至静下心来编撰了二十卷的《法华玄宗》。作为天台宗开山祖师智者大师的弟子,杨广真的是潜心佛学了么?或许他在给好友史祥的一封信里才道出了真正的心声:“备位少阳,战战兢兢,如临冰谷!”

失去了独孤皇后和杨素有力的外援,杨广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萧吉身上了。

那还是在为独孤皇后择陵之时,杨广曾派遣左卫率宇文述办了一件密差——造访萧吉。

见面之后,宇文述首先转达了杨广的感谢:“萧公您之前就说我会当上太子,如今当真应验,此事我终生不忘。”

然后,宇文述直截了当地讲出了杨广的要求:“如今您负责为皇后卜择山陵,请务必找到一块好地,能让我早日荣登大宝。我立之后,必当以富贵相报!”

杨广要早一天为君,杨坚就得早一天去死。这可是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

萧吉给出的承诺是:“四年后,太子御天下。”

可如今时间还没过多久,局面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人开始为废太子杨勇说话。杨坚并没有像过去一样,对任何敢为杨勇说话的人立即严加惩处,反而召此人入朝,认真听取其意见。虽然听完后杨坚并没有任何行动,但这已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了。

变化永远比想象来得快。四年,杨广还能等得到么?

·

开皇四年春,杨坚准备照例启驾赴距大兴城二百余里的仁寿宫避暑。

临行前,忽然有人谏阻:“陛下此行,銮舆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话说得很直接,也很乌鸦,而且是只瞎乌鸦!

谏阻之人叫章仇太翼,善占候、算历之术,曾为杨勇所召。虽然他预知杨勇会失势,但毕竟抗争不过命运,只能被拘逼而至。杨勇废后,杨坚爱惜章仇太翼之才,没有杀他,只是将他配为官奴。后来总算被释放,但他眼睛又瞎了,只能以手摸书知字,也算是中国盲文事业的鼻祖了。

杨坚闻言大怒,将其下狱,准备回大兴城时处斩。

到了四月里,杨坚真的开始生病了。杨素、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等重臣都入阁侍疾。皇太子杨广也从大兴城赶到仁寿宫,入居大宝殿中。

至七月初十(甲辰日),杨坚病情危重,在仁寿宫中与百僚一一握手诀别。他还特地嘱咐杨广,一定要释放章仇太翼。

眼看就要尘埃落定,可形势却突然发生了过山车般的惊险变化。

杨广为防杨坚死后出现突发事件,特地手书一封求策于杨素。杨素也写好各条应急预案回报给太子。可不知怎么地,杨素的这封密信却被误送到了杨坚的手里。

杨坚看完信明显不太高兴。长期以来,杨坚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和中心。但现在自己人还没死,儿子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他心中不免升起了一种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悲哀。

但他毕竟是成熟的政治家,知道拟定种种应变措施也是为了维护大隋政权的稳定,避免在权力交接的过程中出乱子。在这一点上,杨广似乎无可指责。

可杨坚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杨广为什么单独秘密找杨素商量,而不与柳述、元岩会商?看似忠厚老实的杨广什么时候与杨素建立起的这么密切的关系?

人之将死,心中少了许多欲念和偏见的羁绊,先天的智慧变得清明起来。过去的一幕幕犹如电石光般在心识前闪过,突然杨坚什么都明白了!

正在此时,宣华夫人陈氏匆忙走进殿来。杨坚见她神情有异,问其缘故。没想到她只说了句:“太子无礼”,便泣不成声。

这陈氏是南朝陈后主的妹妹,也是独孤皇后死后杨坚的两位宠妃之一。杨广居然非礼起继母来了,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杨坚勃然大怒,手拍床板大叫:“这畜生何足付以大事。独孤误我!独孤误我!”

幸好还有柳述和元岩在,杨坚急召二人进见。见到他们,情绪激动的杨坚一时也有些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儿说“速召我儿!”。柳述和元岩以为是要叫杨广,转身就往外走。杨坚心知他们误解,急得直拍床板,喊道:“是杨勇!”

柳述和元岩心头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赶忙入阁撰写复召杨勇的诏书。

杨素不愧是隋朝四大名将之首,闻悉此惊天巨变后,他没有慌乱和犹豫,反而与杨广一道,使出霹雳手段,迅速解决了问题。

首先抢在柳述、元岩完成诏书之前,矫诏逮捕了他们。然后命宇文述等率太子东宫卫队换下杨坚的卫兵,封锁了仁寿宫的所有门禁出入,控制住杨坚并切断其与外界一切的联系。

再令杨广的亲信张衡入杨坚的寝宫侍疾。张衡带人入寝宫后,便将杨坚身边所有宫女、宦官都逐出并关在别殿里。随后不久,就传出隋文帝杨坚的死讯。

没有人知道一代英主隋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人们只知道这一切都在一天的时间里一气呵成。这一天是仁寿四年七月十三日(丁未日),距离独孤皇后下葬的仁寿二年闰十月壬寅日还不到两年。

杨广即位后也算是兑现承诺,拜萧吉为太府少卿,加位开府。然而这太府少卿只是个正四品官,萧吉由从四品提升到正四品,最多算官加一级。这与杨广所承诺的“当以富贵相报”明显差得很远。

此时杨广早已不是当年“病急乱投医”的心态,志得意满的他或许认为能最终获取皇位完全是靠自己多年的隐忍和临危的果断,萧吉的风水选择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否则又如何解释自己得位要比萧吉所说的四年提前了很多呢?

其实,当年杨坚决定亲临发殡之时,萧吉就曾告诉过族人萧平仲:“我许诺太子杨广四年后得政,但如今山陵气应(指阴兵之事),皇上又坚持要临丧,凶兆益现,恐怕用不了这么久了。”

顿了一顿,萧吉又说:“太子得政,隋其亡乎!”

杨广即位后第二年(公元年)改元大业。大业元年三月,杨广诏令杨素营建东都洛阳。与杨坚建大兴城一样,杨广没有在汉魏故都洛阳老城里大拆大建,而是西移十余里建了座新城。

新都城造得宏侈壮丽,极尽奢华。这座横跨洛水的城市有一桥连通南北,这座桥就是日后北宋邵雍听杜鹃啼的天津桥。

在负责督建新都之时,杨素也不忘为自己建一所豪宅。造房子和搞装修,一直是杨素的重要业余爱好。这所宅子也营造得极其侈丽。内设一沉香殿,以极名贵的沉香木建造,自是精丽无比。

为求完美,杨素还特地遣人请萧吉择一个迁入新居的良辰吉日。

或许有人会问,杨素与萧吉的关系不是不好么,怎么会向他求教?其实吾国之政坛人物,阵线、立场、关系向来是模模糊糊又变幻不定。外界或许会划分出某党某派,但往往是众说纷纭,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如果一定要分个党派,估计以利益党、骑墙派居多。

再顺便扯一下搬家择吉的问题。像杨素这样的豪门,搬家肯定非一日之功。那到底哪一天算是正式迁入新居的日子呢?其实入住日一般以开火做饭的那一天算起。

萧吉没有给出日子,却让人带给了杨素一卷书。开卷之后,杨素的脸色陡然而变。原来此书专述死丧之事。杨素心情大恶,焚之于前庭。

沉香殿建成了,杨素特命先闭门三日,然后再择日开视。

到了打开殿门的那一刻,众人簇拥下得意洋洋的杨素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沉香殿内四壁流淌着殷红的液体,犹如新血所洒,这些液体蜿蜒流至地上,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不久之后,杨素病了。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杨广做上皇帝以后,对杨素的态度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杨素实在是有大恩于他,且不说杨素这些年南征北讨为大隋建立的赫赫战功,单单是夺嫡之谋、宫闱之变以及迅速平定自己继位后发生的五弟杨谅之乱,这每一件都是不世之勋。可就是因为杨素恩德太大,杨广总觉得欠着他的情,所以每次见面时都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是的,杨素实在是太聪明、太能干、太善解人意、知道太多的秘密了,更是自己无以为报的大恩人,想到这些,一个恶毒的念头突然在杨广的心中生起:既然我无法报答你,那你还是赶快去死吧,不要让我每天都生活在你的阴影中!

杨素病后,杨广常令名医为其诊病,并赐以上等的药材,还貌似关心地常询问医生其病情进展。杨素知道杨广关切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好,而是自己什么时候死。积威之祸可救,积恩之祸难救,只有一死才能保全家族。杨素开始拒绝服药,也不再小心保养身体。

弟弟杨约来看他,他只是反复说:“我岂须再多活!”兄弟俩相对无语。用尽心机却仍摆脱不了功高震主的结局,这是杨素个人的悲哀,更是制度造成的悲剧。

大业二年七月二十三日,杨素卒。这个消息让杨广如释重负。他虽然没放一游泳池的鞭炮,但对身边的侍卫说:“这个老匹夫死得还算及时,否则我迟早要灭了他的族!”

·

杨素最终归葬祖籍华阴(今陕西省华阴市)。有一次萧吉路过华阴,见杨素墓上有白气冲天,便秘密报告了杨广。

听完汇报,杨广略显紧张,问:“这有什么讲法吗?”

“此候预示着杨素家当有兵祸,是灭门之象!”萧吉回答。

杨广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又问萧吉:“那如何化解呢?”

“改葬或许可以免祸。”

这件事情太过敏感,怎么提都难免会被误解,越描越黑。杨广思索半天,决定找个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大方方地劝杨玄感迁坟。

杨玄感是杨素的嗣子,袭爵楚国公,现在位居礼部尚书。杨素的功劳实在太大,在隋文帝时代,杨玄感就凭借父亲的军功位至柱国,与杨素俱为二品。朝会上父子同列,隋文帝觉得很是不妥,便命降杨玄感一等,以体现父子差别。不过杨玄感也并非光凭着父亲的余荫。在郢州任刺史时他就展现了一把理政的才能,现在门下也网罗了不少四海名士。

虽然杨广开诚布公、从从容容地把个中原委讲清楚了。但杨玄感还是误解了。之前杨玄感也隐约听说过父亲墓上的征候,但他始终认为这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吉兆。杨广的规劝反而更坚定了他的信心——这一定是出天子的征兆。

其实杨玄感早动了反叛之心,这不但来自于其政治野心,更是因为刻骨的仇恨。杨玄感知道父亲杨素虽然不像外界谣琢所说是被杨广毒死的,但也是被他逼死的。

还有,父亲死前由越国公改封为楚公。这看似恩宠礼遇,实际是因为太史根据星象,说那一年(大业二年)隋地分野有大丧。隋(随州)与楚位于同一分野,杨广因而拿父亲做了替罪羔羊,封楚公以应天象。

更可恨的是,父亲死后,叔父杨约奉诏由洛阳赴大兴,途经华阴时只是稍微绕道去父亲坟上哭拜一场,居然被弹劾免官。后来还被贬谪到外地去。杨玄感与叔父感情甚笃,这番分离让他悲怆不已,在朝堂上形于颜色……

正在胡思乱想间,杨玄感猛然醒悟过来,杨广正等着自己回话呢。这个坟坚决不能迁,但有什么理由可以搪塞拖延又让他不起疑心呢?

杨玄感眼珠一转,说道:“辽东未灭,臣又哪里顾得上私门之事呢!”

这倒说中了杨广的心事。

大业八年(西元年)正月,杨广亲率一百一十三万大军东征高句丽。这么多人,踩都能把高句丽踩平了。得意忘形的杨广请来各国使节观战,受邀出席的还有高昌王麴伯雅、伊吾吐屯设、吐谷浑王太子顺、西突厥处罗可汗等多国政要。

大军分成左右二十四军,从正月初三起,每日发出一军。各军相隔四十里,四十天才发完。这些大军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招展,连绵千里。好大喜功的杨广楞是把兵凶战危的战争搞成了声势浩大的阅兵。

虽然杨广也曾作为行军元帅南平陈朝、北击突厥,但当时的实际指挥者是高颎和杨素。许多事情看别人做和自己亲自动手根本就是两码事,杨广很快发现打仗并没有之前觉得的那么简单。手下也不给力,像宇文述,打牌还可以,打起仗来,率三十万大军进攻平壤,居然仅剩下两千七百人回来。

号称二百万大军的东征,死伤过半、惨败而回,最好面子的杨广这下可成了国际玩笑。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准备“明年春来再相邀”。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宇文述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军粮供应不上。杨广吸取了这个教训,特地让杨玄感负责督运粮草。第一次征高句丽到大业八年九月才结束,第二年又要再征,备战时间的紧迫可想而知。因而杨玄感的这个理由非常合理,迁坟之事也只能暂时作罢了。

大业九年(西元年)三月,隋炀帝杨广二征高句丽。这一次章仇太翼也随驾而行。不过因为曾成功预言杨谅反叛的失败,他已被杨广赐姓卢氏。

四月,大军渡过辽河。杨广遣宇文述等率兵渡过鸭渌江,又命大将来护儿从东莱入海登陆,两路夹击平壤。

杨玄感在黎阳(今河南浚县)负责大军的后勤,他终于等到了起事的机会。

早在大业五年,杨广率十余万众在青海、甘肃徒步的时候,过大斗拔谷,风雪大作,从官皆狼狈不堪,多有冻饿死者,当时杨玄感就想趁机发难。但叔父杨慎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劝阻了他的冒险。

而如今民怨早已沸腾。从杨广继位起,建东都、修长城、开运河、游江都……无穷无尽的劳役已让人民不堪重负,每次劳役死者殆半,造成男丁严重不足,连妇女都要服役。穷奢极欲的杨广却不管国富民贫,只一味地向各国炫富摆阔。各国使节、商人来到***,各级政府要管吃管住。如果他们到街上吃饭,饭店一律不能收钱,还要统一口径地说:“我***吃饭从不收钱”。为在各国使节面前炫耀国力,杨广甚至把洛阳城街边的树木都用绸缎包裹了起来……

民怨就像一个高压锅,不爆发时似乎怎么加压都没事,一旦超过了临界点,一定会惊天动地;又像一个积热的草垛,里面都开始闷烧起来了,但外面不见明火、不见冒烟,最后火苗窜出来时,已是不可收拾。

征高句丽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而且是根极其沉重的稻草。人民已经开始起义。杨玄感知道,此时只要振臂一呼,必当响应者云集,更何况自己手里还有黎阳的粮仓。自己家中庭院,近日无缘无故忽然有血洒地,此兆无论是吉是凶,一定是要起兵了!

六月初三,远在辽东的杨广正在军帐中指挥若定。眼见着大局已定,高句丽即将覆灭。忽然,侍坐在旁的卢太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沉思良久,他幽幽地说了一句:“黎阳有兵气起!”

·

此时的萧吉已经是八、九十岁的老翁了。他所处的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之所以能涌现如此之多的术数大师,我想原因有三:一是时局动荡,需求旺盛;二是距离易学大兴的两汉时期相去不久;三是科举制在这个时代的末尾才初现雏形,读书人还不必终老于四书五经之间。

萧吉能在这么多高手中脱颖而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一部著作——《五行大义》。英国著名的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JosephNeedham)曾指出:“关于五行的最重要的中古时代的书籍,是公元年萧吉所写的献给隋朝皇帝的《五行大义》。这本书讨论的科学问题比后来的任何著作都更多,而讨论的算命都更少。”

当然《五行大义》是否成书于公元年还存在争议,有学者认为这部书可能是仁寿二年(公元年)闰十月隋文帝杨坚诏令杨素与诸术者刊定阴阳舛谬的最终学术成果之一。

无论何时成书或者是否为定稿,都丝毫不影响其在学术界的重要地位。它不仅是战国秦汉魏晋以来阴阴五行理论的集大成者,也是研究中国整部五行思想发展历程的必读之书。此外,该书引用了一百七十三种文献,其中许多今天早已佚失,吉光片羽因此书而得以保存。

宋以后,《五行大义》就在中国销声匿迹了。幸运的是,这部书早已漂洋过海到了日本。直至清末,它又被重新引进,刊行于世。

除了《五行大义》,萧吉还有许多著作:

《金海》三十卷(《旧唐书》作四十七卷),这是一部以阴阳五行学说为依据的兵书。或许有人会奇怪:阴阳五行与兵法有什么关系?其实中国古代兵法中有一部分与阴阳五行占候术数有关,可称为兵阴阳家。杨素所擅长的风角之术即可归为此类,而大家熟知的奇门遁甲术过去也主要运用于战争之中。兵阴阳家的起源应不晚于先秦,在张家山汉墓出土的竹简兵书《盖庐》中,就对阴阳五行学说在军事上的运用有很多的阐释。

萧吉还注释过《孙子兵法》,《通志?艺文略》中著录为一卷。民国萧天石在《孙子战争理论之体系》中称曾于兰陵书院见过《萧吉注孙子》的抄本。

《相经要录》一卷,这是一部相书。当然大家不要以为相书就一定是讲手相、面相。相的含义是通过表相去查知一个事物的内在,例如在《汉书?艺文志》中除了相人,还有相六畜、相蚕、相宝剑、相衣器、相土耕种等著作。

《相手板要決》一卷。这里的手板不是指的手掌,而是指笏板,即大臣见国君时手持的用以记录国君口头命令或旨意的狭长木板。这是根据手板的长短、宽窄、厚薄、形状、质地、纹理等来预卜吉凶、富贵的方法,据说出于汉朝萧何。根据江苏丹阳《开沙萧氏族谱》,萧吉应为萧何的第二十八世孙,这也算是家学渊源了。当然,萧吉如果生活在今天,或许他还会弄出一部《相手机要決》来。

《宅经》八卷(《旧唐书》作《五姓宅经》二卷,《新唐书》作《五姓宅经》二十卷),讲阳宅风水的。根据《新旧唐书》的记载,它应该是一部将姓氏五音(宫、商、角jué、徵zhǐ、羽)属性与风水相结合的著作。姓氏音律在现世的风水实践中已极少应用了。

《葬经》六卷,讲阴宅风水。

《乐谱》二十卷,讨论音律学问题。这大概也算是萧吉的家学渊源,他二大爷梁武帝就曾著《乐社大义》十卷、《乐论》三卷。

《帝王养生方》二卷,广大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养生保健类书籍,名字起得也够霸气。当然书名也不完全是炒作的噱头,他二大爷梁武帝一气活了八十六岁,如果不是被侯景困死台城,估计都能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长寿的帝王。

此外还有《太一立成》一卷(估计是三式中太乙术的著作),《洪范五行消息诀》一卷。

这些书虽然都已经佚失了,但通过书名,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萧吉绝对算得上一位地摊级的畅销书作家。

除了术数,萧吉还潜心于佛学。这也是萧家的传统,梁武帝萧衍是历史上著名的崇佛皇帝。据《开元释教录》、《历代三宝记》和《续高僧传》等佛教典籍记载,箫吉曾笔受《金色仙人问经》、《大乘同性经》及《十一面观世音神咒经》等几部佛经。其中《十一面观世音神咒经》及《大乘同性经》都保存了下来。

《大平广记》中还记载了一个萧吉解梦的故事。解梦一术也是由来已久。西晋时,战国魏墓被汲郡人不准所盗,墓中发现竹书数十车,其中就包括卜梦材料。

话说在大业年间,有个人梦见凤凰集于手上。醒来后他不禁窃喜,这一定是什么大吉大利的征兆,于是便去找萧吉解梦。

没想到,满怀希望的他只等来萧吉劈头盖脸的一句:“此乃极不祥之梦也……”。此人勃然大怒,还没等萧吉把话讲完,便拍桌子大骂萧吉“老年痴呆,胡说八道”,在地上“呸呸呸”连吐几口唾沫后,甩袖子扬长而去

过了十余天,做梦者的母亲死了。这一下他傻了,但也不好意思再去见萧吉,只好找亲近的朋友去问个所以然。

萧吉倒不保守,没装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劲,只是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叶不食。”

来人点点头,说,“萧先生,这个地球人都知道。”

萧吉接着说,“那凤凰为什么要停在他的手上?”

来人想了想,“那他手上有桐竹呗。”

萧吉又说,“《礼记?丧服小记》里不是有‘苴杖,竹也;削杖,桐也’吗?”

来人恍然大悟,“苴杖是父丧所用的哭丧棒,削杖为母丧所用的哭丧棒,这手里拿着桐竹岂不是家里有丁忧之象嘛!”

杨玄感再也不用挪坟了,从长安赶来平叛的隋军本着兄弟般的阶级友谊顺道就帮他把坟给刨了。更让人感动的是,虽然杨玄感没有交纳柴油费,但隋军仍酌情考虑了其实际困难,免费火化了杨素同志的遗体。

挖祖坟一向是中国古代战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比如明崇祯就挖了李闯的祖坟,李闯也挖了崇祯的祖坟,最终两败俱伤。

不久后,杨玄感的叛乱在隋军的夹击下被弭平,他自己也是身死族灭。但值得宽慰的是,这场兵变拉开了轰轰烈烈的隋末农民大起义的大幕,有道是“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

萧吉的预言又一次应验,杨广对他也更加信任。但这一切已然没有多少意义了,一年多以后,萧吉便死了。承诺中的富贵终于如期而至,他被赠以“上仪同三司城阳郡开国公”的官爵,官至从一品。这当然只是死后的哀荣,如同冥币的票面价值一样虚高。

在平定叛乱的过程中,杨广得出一个怪论:国家搞不好,就是因为人口太多了——要不然杨玄感振臂一呼,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响应?于是便制订了“计划死亡”的基本国策。比如在杨玄感叛乱中,党羽胁从者自不必说,即便是分到过黎阳仓粮食的老百姓,无论多少,一律处死。

没想大规模的屠杀并没有恫吓住人民,起义军此起彼伏,越杀越多。最后隋军主力被各路义军分割包围成大兴(长安)、洛阳和江都(扬州)三大坨。尔后不久,大兴城也被李渊起兵攻破。

杨广困守江都,一筹莫展。眼见着大势已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无助。他在前半生一直是命运的宠儿,从未有过重大挫折。或许正因为如此,面对打击时,愤怒、恐惧、忧愁、怀疑和犹豫让他举止失措。他有时狂暴、歇斯底里,杀人如麻;有时又如驼鸟,拒绝听任何坏消息;有时顾影自怜,借酒消愁;有时纵情声色,做末日狂欢;有时又会无奈地自嘲,照着镜子说“好头颈,谁当斫(zhuó)之?”;更多的时候,他会整夜整夜地仰望星空,或许天象能给他最后的启迪和期望。

有一次,杨广召来乙弗弘礼,问他:“你当年说我能为万乘之主,果然应验。那现在你再为我看个相,看看我的结局如何呢?”

乙弗弘礼半天没吭声。

杨广说:“不说的话,就是死罪!还有,我也颇懂些相术,如果你所说与我所知的不一样,同样是死罪”

乙弗弘礼犹豫了半天,措辞谨慎地说:“臣观相书上说,凡人之相,如果有像陛下这样的,那是会不得善终的。不过,我也听说过‘圣人不相’,圣人之相是不可以用凡人的标准来衡量的。”

杨广的心彻底凉透了,他知道那后半句只不过是安慰之辞而已。示过他没有杀乙弗弘礼,只是让人将其监管起来,不得再与外人接触。

但杨广内心中始终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萧吉为独孤皇后择陵时所说的隋祚“卜年二千,卜世二百”。萧吉的预言向来准确,想来这次也不会有错。

他哪里知道,这只是萧吉玩的一个文字游戏而已。萧吉生前已然交待族人萧平仲:“所谓‘卜年二千’,其实是三十年而已(二千上下可拆为‘三十’二字);‘卜世二百’,就是二世而已。隋亡之后,必有真人出。我的话千真万确,你一定要铭记于心。”

大业十四年(公元年)三月十一日凌晨,宇文述的儿子宇文智化及发动宫变,率军杀入宫中。杨广被缢身亡,终年五十岁。直到死前,杨广还在怀疑这场政变的幕后推手是其次子杨暕,弑父的阴影从未在杨广的心中抹去。

一年后,留守洛阳的杨广的嫡孙杨侗为王世充所逼,饮下鸩酒。死前,他曾要求见母亲最后一面而不可得。于是,他在佛前焚香礼拜,发下重愿:“从今以后,愿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尊贵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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