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门”也称“金门”,从字面上的含义是能使被骗者感觉到惊讶,所以用“惊”字比较合适。
流传江湖的惊门分九类,比如说:批八字叫巾,看相叫戗巾,摇卦叫疙瘩金等等。
我爷爷年轻时就曾与惊门骗子打过交道。
那时候他跟随安徽十三刀镖局走过一趟活人镖,目的是把镖安全送到长春。
走镖人讲究比较多,遇到寺庙道观、孤村野店,镖师都要喊一声“合吾”,这两个字是纪念第一位开镖局的“张黑五”。
意思是问问周围有没有马贼、强盗,大家都是江湖上的人,希望能给几分薄面,日后好相见。
领队的镖师人称“刀爷”,从南到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途经一处道观,刀爷喊了一声“合吾”,过了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位道士。
据我爷爷讲,八三版西游记太白金星长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
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把镖局的人惊个够呛。
老道士看刀爷他们一大群人,就躬身相迎,客客气气道:“真是贵客临门,失敬失敬。”
刀爷四下看了一圈,见没有埋伏,又叫我爷爷和一位镖师进道观里外检查个仔细,确认安全,对道长稽手道:“实在抱歉,现在世道不太平,不得不小心一点。”
老道士感慨道:“当兵打仗的一枪不放,不仅老百姓跟着遭殃,连我们这些修道之人也不好过啊。”
刀爷他只信江湖义气,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毫无任何忌讳。
据我爷爷讲,镖局护送的那位人镖非常重要,所以,刀爷特意找了好几位身材相仿的生面孔混在队伍里,就连我爷爷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刀爷拿出一些银元交给老道士,天色不早了,想留下来休息一夜。
老道士说:“东北已经沦陷了,现在老百姓都是从北面往南边跑,你们又为何向北赶路?”
刀爷说:“我们是走镖的,送一批货物到长春,现在正在打仗,铁路停用,只好走山路,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夜,在此处埋锅造饭,不知道长可方便?”
老道士说:“施主可以自便,但贫道本是修行中人,若做荤腥之物,还望镖头能在道观外食用,以免对神明不敬。”
刀爷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从不会为难别人,叮嘱弟兄们在外埋锅造饭,就连拉屎撒尿也要去道观外面解决。
这古观荒凉,看着神龛上供奉的三清祖师,香火寥寥,世道不太平,不只凡人不好过,连神仙也是如此。
刀爷找到老道士感激道谢,得知老道士名叫邱道成,从小便在千山无量观出家为道,日本人打来以后,道观也没什么香客,留在山里吃不上饭,他便外出化缘,途经这座古观留下来看护,偶尔会为一些过往逃难的人求签算命。
刀爷听后也是感慨万千,叹息道:“国破山河在!”
我爷爷那是第一次闯江湖,知道刀爷一言九鼎,其实镖局里的人大都没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怀,收钱办事,送货送人,每日与土匪山贼为伴,有的镖局甚至伙同强盗坑害货主,像刀爷这种信誉好的镖局已经很少遇见了。
老道士仙风道骨,大家都认为他应该有点本事,特别是我爷爷的一个朋友“小赖子”。他和我爷爷年岁相仿,俩人好得就像一个人儿似的。
小赖子从小就喜欢听封神演义、西游记这些神话故事,总觉得自己未来不凡,正巧看见大殿上端坐着的三清神像旁放着求签筒,里面装着卦签。
小赖子心痒难耐,拿起签筒琢磨着,邱道成见此微微一笑,解释道:“此副竹签乃是吕祖灵签,是我在无量观带出来的,如果你想算,贫道可以替你算一卦。”
小赖子一听,赶忙道谢。
他依照邱道成的吩咐,拿起竹筒摇动竹签,然后放下竹筒,从里面随意抽取一根,交到对方手中。
邱道成盯着竹签,脸上波澜不惊,然后说:“少小离家,半生坎坷,自当苦尽甘来,按卦辞来推测,北方属水,而今潜龙遇大江,大吉大利,只不过有一件事贫道不知当不当讲..。”
邱道成语气一顿,小赖子急了,催他赶紧说啊。
谁知这老道足足抻了两三分钟,方才缓缓说道:“此乃潜龙勿用,切勿太过狂傲,纵然龙归大江,也要多行善事,否则恐有杀身之祸。”
我爷爷特别惊讶,因为他了解小赖子,在镖局的这些日子,他知道小赖子是刀爷捡来的,一直跟在身边长大,的确命运坎坷。
邱道成抬头看了一眼小赖子,就把竹签递过去,让他看。
我爷爷当时也看到竹签上的一行卦辞:“潜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龙虎相争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
我爷爷在家里排行老三,十几岁就出来逃荒。
镖局没散伙之前,他在镖局喂马,和小赖子成了至交好友。
爷爷人特别机灵,镖局有个大事小情也爱找他去办。
因为这一趟去长春是走人镖,带着七个像他这样的半大小子,所以,当他听到邱道成的一句话,是有些怀疑这次的人镖是不是小赖子。
邱道成一直以来都是古井不波的神情,还没等其他人过来凑热闹,刀爷把吆喝一声,让大家该干嘛干嘛,休息好了继续上路。
算命本来就是心理战,但签筒里面只有一百卦,百分之一的概率对应着自己的命运。
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我爷爷不相信什么神仙鬼怪,而小赖子却对此深信不疑。
那个年月正是江湖手段层出不穷的时代,各行各业都有着自己的绝活。
无论是相面的、算命的、测字的,甚至扶乩的,打把式卖艺的,都有自己谋生的手段。
与邱道成本是萍水相逢,这世道兵荒马乱的,这辈子也恐难以再见。
但小赖子却信誓旦旦告诉我爷爷,等他发达了,绝对带着他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我爷爷还没当回事,埋怨小赖子少做梦,多干活儿,省得以后连老婆都讨不到。
休息一夜,算是安然度过。
又一次马不停蹄地赶路,三日后到达长春。
当时的长春是日本人开辟的第二首都改名为新京。
不仅有南满铁路贯穿东北交通枢纽,还有许多重工业,矿产资源,当时是日本在华侵略核心势力聚集地。
但是!
眼睛里看到的城市繁华却并不属于中国人。
比如中国人是不允许进入日本侨民的公园,不准出现在侨民居所,抓劳工帮助日本人挖矿,老百姓活得水深火热。
可伪满为了造势,把城市表面打造得十分繁华。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游人进出,现代化的工业城市繁华让人惊叹,街道上见不到一位流民乞丐。
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伪满洲效仿德国,把所有的流浪汉抓去挖矿,被抓走的往往十人九不归,你现在想想那得有多惨。
镖局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我爷爷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小赖子竟真的是这趟人镖!
小赖子的父亲是东北粮商,八年前带着小赖子回家祭祖,路遇土匪打劫,全家人死的死伤的伤,而他就在那个时候与家人走散,身为家中独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阴差阳错,他被刀爷收留养大,所以,刀爷对小赖子也有很深的感情。
伪满洲国成立以后,小赖子的父亲一直帮助日本人做事,在民间收粮为日本人筹集军饷。
他的仇家非常多,他担心小赖子回来会被绑架,便求刀爷帮忙,将小赖子亲自送回来。
一夜之间,身边那个与他穿着一条裤子的小伙伴竟然是富家少爷,可更让我爷爷想不到的骗局还在后面。
小赖子很够义气,硬是把我爷爷留下来,要实现自己的诺言。
我爷爷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被阔气宅院惊个够呛,家里佣人就达到近百位,据说小赖子家宅曾是清朝一位王爷的宅子,园林式的建筑,迈进大门就像是逛公园一样。
赖家产业发达,好几家大工厂没日没夜地转着,不仅掌握东北小麦、粮食加工,更有水染坊,澡堂子等等产业。
如果按照现在的购买能力,小赖子无疑是国民老公的级别。
而我爷爷一直是穷苦日子过来的,同样被纸醉金迷的景象所吸引。
小赖子见过父母,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将我爷爷奉为上宾,天天山珍海味,仅仅一个月,就吃得俩孩子胖了十几斤。
小赖子的父母对他百般宠溺,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人不怕穷,最怕突然有钱,尤其小赖子这样小人乍富,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嘚瑟好了,天天带着我爷爷在市里作威作福。
说起这件事,我爷爷也很感慨。
他说小赖子这个人就是典型的穷人翻身,就往死里欺负穷人。
每天牵着俩大狼狗,走街串巷地溜达,见到漂亮姑娘还会调戏几句,若有一些不开眼的人顶撞几句,带人就打。
至于邱道成那些告诫的话,早已抛之九霄天外。
随着他父亲生意越做越大,家里还攀上日本高官,小赖子更加膨胀,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个日本名字。
最让我爷爷不满的是,两个人本是穿一条裤子、尿一个壶里、吃一块儿烧饼,犯了错误一起挨罚,好的就像亲人一样的弟兄。
现在小赖子有钱了,摇身一变成了富二代,出门虽然时时刻刻把我爷爷带在身边,却没有往日亲兄弟的感觉。
有一次,小赖子在街上看到一位女学生,搭讪被拒,他恼羞成怒,竟然拦着女孩不让走,非要人家亲一口。
我爷爷实在是看不过眼,就说了一句:“赖子,你别这样,赶紧把人放了,这样和耍流氓啥区别?”
小赖子当时就怒了:“你在跟我说话?张小六我告诉过你,赖子这个名字不允许在外面喊我,知不知道!”
“你变了。”
“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你好好看看,自己穿的用的,哪个不是我的,要不是我重情重义,你就得回去跟着刀爷继续闯江湖,搞不好哪天就得饿死在外面喂野狗!”
我爷爷也非常气愤,怒道:“饿死也比当汉奸强,次奥!”
“你骂谁呢!”
赖子一怒,周围的家丁就围了上来。
我爷爷跟我讲这件事,他说早就看不惯赖子,一直都在想办法劝他,可赖子一句也听不进去,在外面横行霸道,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当时爷爷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只穿着一条内裤说:“从今往后,咱俩感情就到这儿了,以后你继续当你的富家少爷吧!”
俩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小赖子没动手拦我爷爷。
可我爷爷一没工作,二没住的地方,只能在街上讨饭,没几天就被巡警队抓去挖矿。
在逃出来已经是半年以后,那个时候小赖子全家却被骗个家破人亡,而设此骗局者就是邱道成和刀爷串通一气,搞下的一场奇门诈骗。
当时长春在日本人统治下,在伪满地区建设鸦片种植园区,小赖子的父亲叫赖救民,被日本人“赏识”委任在“兴亚院”当一个官员,负责农田开垦种植鸦片。
整个赖家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而新京为了吸引更多人,打造成亚洲第一繁华城市,无论是赌档、妓院还是三教九流,皆热闹不凡。
歌舞升平的假象麻痹老百姓的神经,直到城里来了一位‘能人’,他坐着华丽的马轿初到新京,此人长得童颜鹤发,年过古稀却步伐轻健。
道士穿着一身浑元道袍,自称“灵鹤真人”,浑身上下显示出不同常人的气派,身后还跟着两位道童,这样招摇过市,引起路人的注意。
众人眼见老道带着徒弟住进当地有名的“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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