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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7/8 5: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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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都剌:积雨千峰霁,溪流两岸平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俗话说,唐诗宋词元曲,这诗一过唐,便了然无味,词一经宋,入眼者甚少,元代的诗与词在其中的地位便很是尴尬,几乎是呈无人提及之状,如果你能背几首元诗或元词,定是诗词达人,当然,不算王冕那人人皆知的《梅花》。

而上面这首《念奴娇·登石头城次东坡韵》,却是一首元代的词作,词是步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全部韵脚,读来却全无拗诘之感,蕴含着深沉豪迈又兼有凄凉之悲慨,如流水般地顺势而下,思笔流畅,思路开阔,境界宽广,自然天成,堪为豪放派之大作。

元代诗人自是不少,但是,即使是被称为“元诗四大家”的虞集、杨载、范梈、揭傒斯,怕也无几人识得;于词来说,唐圭璋先生所编《全金元词》,收录了几百位词家,数千首词,普及率却是极低,反正,我是除了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能背,其他就真是不好意思了。

不过,有一位诗人很久以前就存贮在脑海中,一是时常有他的作品出现在眼前,二是名字很特别,便有了很深的印象,他叫萨都剌,就是上面那首词的作者。

不过,记得我很长时间都把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认作是“刺”,这个字是读作là(那音),幸好没有在人前念过,不然还不被人笑话死,大汗中。

萨都剌,一看就是个少数民族人物,但是哪个民族之人,说法不一,有说是蒙古人,有说是回回,也有说是西域人,但大部分还是笼统地说他是“色目人”,就是说,除了蒙古和汉人以外的少数民族,至于是哪个民族,无解。

他字天锡,号直斋,山西代县人,进士出身,曾官至江南行御史台掾史、江南行台侍御史、淮西北道等职,但官阶都不是很高,晚年寓居杭州,传说他后来竟还参加过农民起义,充任过明初浙东农民军领袖方国珍的幕僚,真相为何,乃是一谜。

虽然这些官职看起来有些高大上,但却都是七品以下,俱是品阶很低的官职,所以,说他一生仕途不顺也是准确的,有记载说他是为官清正,曾有发廪赈灾、救助难民、禁止巫蛊、移风易俗等政绩。在江南御史台掾史任上,更还因为弹劾权贵而遭到过贬谪之累。

萨都剌的出生及卒年均无准确记载,俱是后人根据其作品推断,他是元代词人之冠,所以,如果要了解金元诗词,萨都剌的诗词是必须要熟读的。

他是将门之后,父、祖辈皆以膂力起家,有功于元蒙,命仗节钺留镇云、代,但是,从他的一首《溪行中秋玩月》诗中,却自述早年家贫,幼年过着“家无田,囊无储”的贫穷生活,这倒是有些让人不解,也许是父辈犯事被解职,或者遭遇更为严重的灾祸,不然,断不会如此落魄。

家道中衰,萨都剌很早就担起了家庭重担,为解“家口相煎百忧集”之苦,他曾在吴、楚一带经商,在家侍奉双亲,然而不管何时何地,他都是诗书相伴,不但汲取了汉家学说的精华,而且也借着经商,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胸襟大开。

萨都剌虽出生武门,却是个典型的文人底色,又继承了西域商人经商的传统,所以,在他身上是多种特质交集,这些都为他以后的诗词创作拓展了眼界,也是那些富家子弟所不具备的。

逆风吹河河倒行,阻风时节近清明;

南人北人俱上冢,桃花杏花开满城;

虽云少年惯作客,便觉此日难为情;

河鱼春酒不足醉,赖有同舟好弟兄。

此诗名曰《崔镇阻风有感》,是他经商之时途经泗阳时所作,时序清明,桃杏可人,可是,恰值大风狂虐,游春踏青之人匆匆间上完坟便归将了去,可惜了这红白之花无人欣赏,随风落地填沟壑。

长年外出经商,离乡日久,即便是过惯了漂泊生活的诗人,那思乡之情随着清明的到来也不禁也涌上心来,好在同行诸人相得,有鱼有酒,倒也疏狂买醉,聊慰伤心,此诗读来也让人心生悲酸之情。

自是麒麟种,卑栖又几年;

故庐南雪下,短褐北风前;

岁暮山林瘦,天高雨露偏;

惟应丈夫志,未受故人怜。

以武力夺得中原的蒙古人,于文化实在不是很上心,虽然他们被中华文明有钦慕之情,但尚需一个逐步汉化的过程,而萨都剌自视颇高,博学能文,兼善楷书,他说自己是“麒麟种”,坚信会有一鸣冲天之时。

可惜,在他壮年之际无人欣赏,出头之日遥不可及,面对这岁暮山林,天高雨露,难酬丈夫之志,在20年的苦读中,蹉跎了岁月,空有一声长叹。

终于,元统治者在立国40余年后,在诸多汉臣的呼吁下,开启了搁置已久的科举,萨都剌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时机,他一举考中三甲进士,随即心怀丹心报国之志,踏上了自己的仕途生涯,而此时,他已是46岁了。

苍茫迥野冻云低,马上遥山玉四围;

自是诗人有清气,出门千树雪花飞。

这是他出仕后写的一首诗,犹如一幅山水画般地赏心悦目,清新自然又绝无斧凿之痕,亦代表着他为官清廉的准绳,他有一句名言,“过江日日水与山,诗人得趣如得官”,他把生活中获得的诗意,看得如同得官那样值得欣喜,此诗读来颇有王冕“只留清气满乾坤”之韵味。

作为高于汉人一个等级的色目人,萨都剌完全没有汉人在元廷为宦之时的那种“疏远之臣”的压抑感,他先期倒是抱着很大的期望,努力奉仕,也写有不少歌颂当局的溢美诗作,但是,被他赞誉为“修文偃武法古道,天阁万丈奎光垂”的蒙古皇帝,并没有重用他,他便一直在低级官吏中徘徊,久久不得升迁。

后期他的诗作中,便渐渐有了一种沉郁之气在诗中盘桓,多了一些对如江河日下朝廷的失望之情,也叙述了自己前程无望的苦闷。

越王故国四围山,云气犹屯虎豹关;

铜兽暗随秋露泣,海鸦多背夕阳还;

一时人物风尘外,千古英雄草莽间;

日暮鹧鸪啼更急,荒台丛竹雨斑斑。

这首名为《越台怀古》的诗情景交融,浑然一体,是他在福建任闽海廉访知事时作,以风尘暗指官场的污浊,而英雄所处草莽,当然是作者自许;此诗是作者借所见之凄凉秋景,通过怀念汉闽越王,寄托了作者壮志难酬、抑郁不舒的苦闷。

在这时段中,由于久沉下僚,加上他出身贫困之家,对当时激烈的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在他的诗作中亦有反映,尤其对下层民众悲惨的生活状况心生悲悯之情,所以写下了一系列反映现实的诗歌,如《大同驿》、《黄河月夜》、《鬻女谣》、《织女图》等等。

晨发大河上,曙色满船头,依依树林出,惨惨烟雾收,

村墟杂鸡犬,门巷出羊牛,炊烟绕茅屋,秋稻上陇丘,

尝新未及试,官租急征求……

特别是在上面这首五古《早发黄河即事》诗中,他采用强烈地对比方式,一方面描写农夫生活在横征暴敛、灾盗并发中挣扎的悲苦,另一方面又通过贵族公子“斗鸡五坊市,酣歌最高楼”腐朽生活的描写,大胆揭露了统治阶级的罪恶,是如杜甫般地记述了那个时代社会尖锐的阶级矛盾,具有很高的史诗价值。

这首诗历代评价极高,在《中国历代诗词精品鉴赏辞典》中,称其为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诗作,它上承国风,汉乐府的传统,真实地描绘当时的民情,为的是“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就其“辞质而径”、“言直丽切”及“事核丽实”而言,又与唐人新乐府毫无二致。

关于萨都剌晚年生活的状况,说法不一,有说他寓居杭州,“寻幽趣不群”,寄情山水,有说他参加农民起义军,至于在哪里逝世,亦是说法不一,有终于太湖司宽山或秦岭太白山之说,莫衷一是。

我觉得参加农民军一说有些不靠谱,毕竟如他这样的异族之人,虽然对所仕的元朝有不满之情,还远达不到造反之地步,即使如唐末皮日休之黄巢,亦是被挟迫为之,因为我未找到出处,故而不敢乱说。

但我还是相信他是游历山水间,如元曲大家乔吉一般,人间蒸发,杳鹤无踪,且走且行,最后,沉醉在大自然的水色山光中了。

因为明万历文人徐象梅在《两淅名贤录》中有记,说他:“每风日晴美,辄肩一杖挂瓢笠,脚踏双不藉,走两山间。凡深岩邃壑人迹所不到者,无不穷其幽胜。至得意处,辄席草坐,徘徊终日。”

萨都剌在当时就被称为“雁门才子”,他能诗亦以词,在他留下的《雁门集》中,除收录诗作七百余首外,还有十几首词,在这不多的词作中,《满江红·金陵怀古》实乃其中之佼佼者。

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金陵怀古是个很古老的题材了,亦可以说是个系列,歌咏之人多多,古来咏金陵者,莫不兴盛衰荣辱之叹,我个人觉得王安石的《桂枝香》是其中之翘楚,但细品萨都剌的这首,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词从六代入笔,以六朝衰亡为主题,用山川风物依旧和六朝繁华不再的对比,表达了作者惆怅孤寂之情,将这六朝古都的神韵,虽一连串的用典,却了无痕迹。

他直抒胸臆,“思往事,愁如织”,融情于景,浑然天成,最后以“蒋山青,秦淮碧!”戛然而止,将诸多未完之情,生生地嵌入读者的思绪之中,将读者拉在一起,随他词句一起步入了无限的感伤之中。

别看萨都剌写词不多,他可是除元好问之后卓然之大家,后人有云,“自元遗山裕之外,未尝不推萨天赐为有元一代词人之冠。”至于诗,那更是几为首屈一指之人。

明之大学者潘是仁在为《雁门集》作序时说:“元人萨天锡,文心绣腑,绰有风华,为诗声色相兼,奇正互出,无长吉之奇形,有长吉之高格,雅溯中原迭代之人,不多得也。”

将其比作唐之李贺,这赞誉也是齐天之高了,不过我觉得还是稍有过誉之嫌的,至少在诗词的技法上,萨都剌是颇有些率性,无论是对仗还是韵律,都显得章法欠缺。

这也许同他外族豪放的天性有关,无论他诗或词,都显得有些粗旷不羁,不知是萨都剌故意为之还是天性使之然,反正,后世赞誉之人都将它作为其独特风格给予了充分地理解。

作为一个少数民族诗人,他的作品既有清峻质朴的壮美色泽,又有汉民族绮丽妩媚的风采,诗风亦呈多样风格,所以后人言道,“……其刚健清丽,则如淮阴出师,百战不折;而洛神凌波,春花霁月之娟也。”可以说,他是将阳刚和阴柔两种风格进行了完美的结合。

如果硬要将其进行归类的话,我认为,萨都剌由于久居江南,所以,细腻柔弱的风格也许要占稍大些的成分,诗歌风格富有江南风韵,清新绮丽,这从他后期很多歌咏江南的小诗中便可以看出,如下面这首《过嘉兴》。

芦芽短短穿碧沙,船头鲤鱼吹浪花;

吴姬荡桨入城去,细雨小寒生绿纱。

无论怎么说,现在由于对元代文学成就的研究还有更多的空间,而萨都剌作为一个承上启下的代表人物,深入研究者还是不多的,认识他的人也极少,但是我相信,随着国学的日益兴盛,萨都剌定会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他应有的位置,发出那被掩映的光芒。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萨都剌还是一位天赋极同的书画大家,他所画的《严陵钓台图》和《梅雀》等画,现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这不得不让人惊叹不已。

而他的书法也是一绝,书传他是“精书法,尤善楷书。有虎卧龙跳之才”,我们从流传至今他的真迹行书《跋李士行江乡秋晚》中,也能看出其卓绝的风采,综这一切,萨都剌真不愧为人们口中的“雁门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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