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李白一事无成?
通读李白的诗文及履历,我不得不慨叹,盛世李白真的是一事无成啊!
因为他活着的时候虽然风风火火,但他的诗文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回馈,他的政治履历也一般般,但最后真正发光发热,还是他已经去世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李白居住在终南山,的确有些无可奈何。他还没有到而立之年,还远远没到隐退山中的年岁。身在终南山上,李白也从未忘记寻找进身之道。
终南没有捷径,仕途依旧遥远。李白决定西游邠州、坊州等地,有揽胜之意,但主要还是为了寻求荐引。临行前,他写下《赠裴十四》,颇含不平之气。他写道:徘徊六合无相知,飘若浮云且西去。
西行途中,李白登临了太白山,留诗《登太白峰》:
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
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
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
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一别武功去,何时复更还?
当李白幻想乘清风,飞离太白峰,神游月境时,回头望见武功山,心里却惦念着:如果就这样离开,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欲去还留,既出世又入世,李白始终是矛盾的。
在邠州,李白备受冷落。当日在扬州,他曾一掷万金,资助别人。而如今,身居困顿,苦寒相续,几乎无人问津。即便如此,李白仍相信有直上云霄之日。
其后,李白来到了坊州,受到了王嵩的款待。王嵩是坊州司马,还介绍李白与同样从长安来此做客的阎正字相识。他们曾登高饮酒,对雪赋诗。
三人相继作诗,李白写了首《酬王司马阎正字对雪见赠》。诗的末尾,他又忍不住透漏出希望王司马荐举的意思:主人苍生望,假我青去翼。风水见如资,投竿佐皇极。
王嵩见此,以为李白想得到资助,便按当时规矩加倍赠与。李白想要谢绝,但奈何囊中羞涩,便收下了。
他又觉得自己已沦落到“文丐”地步,不免感慨道:“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
李白很沮丧,夜深人静,他像个局外人,默然叹息。他叹息着,渐渐有了归去的念头。
这段时间,有朋友离京入蜀,李白写了《送友人入蜀》相赠: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临别之际,李白亲切地叮嘱朋友,蜀道崎岖险阻,路上不易通行。同时,他也意味深长地告诫朋友:个人的官爵地位,进退升沉都早有定局,不必再问善卜的君平。
显然,除了劝慰朋友,这里也有对自己处境的感慨。浪迹多年,四方干谒未果,李白已经渐渐明白,功名之事强求不得。
写了这首送别诗,李白意犹未尽,于是又写了首《蜀道难》。《蜀道难》采用律体与散文间杂,笔意纵横,豪放洒脱,一唱三叹。
而立之年的李白,经过多年漂泊,行遍南北,笔下文字,既有南方的清隽秀雅,又有北方的雄浑宽阔,豪放飘逸的诗风已经形成。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洋洋洒洒三百余字,以此结尾,但是,李白真的想要归去吗?
开元二十年()五月,李白离开了长安。失落的他,离开了车水马龙的京城,沿黄河而下,到了大梁及宋州住了些时日。
此时的李白,算是访胜寻古,却又总是借酒浇愁的模样。不久,李白来到了梁园。在梁园把酒思古,写下: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李白相信坐卧山水,仍有出山之时。李白的诗,很多都夹杂着一些消极成分,但总体上并不使人消沉。只因他心里的火焰从未熄灭,始终没有丢弃追求和信念,这是十分可贵的。
第二年,李白前往嵩山,遍游三十六峰。其后,他应故友元丹丘之邀,前往颍阳别业居住多日。
后来,他告别元丹丘并下山,经汝州,到了洛阳西南的龙门。在《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中写道:青云当自致,何必求知音。
放眼望去,婆娑人间,似乎谁都指望不上,要成就功业,只能靠自己奋发图强。不久后,李白写了著名的《梁甫吟》: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
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
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壮气思经纶。
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
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破似寻常人。
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淮公。
入门不拜逞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
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
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
这首诗的后面,李白将自己置身于迷离多变的神话境界中,还用了各种典故,或明或暗地倾诉了胸中的愤懑与不平。
尽管如此,李白仍未消沉。他坚信自己不会久没江湖,与当今明主,终有会合之时,他依旧是旷达的李白。
李白来到了洛阳,与长安的繁华相比,洛阳亦不逊色,车水马龙,也是盛世华年的模样。
过往行人中,达官贵人屡见不鲜。李白不认识他们,他们更不认识李白。和在长安时的境遇相似,李白颇受冷遇。
令他欣慰的是,在这里,他结识了元演。元演其人,性情不羁,慷慨豪放,与李白意气相投。
开元二十二年()的春天,李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折杨柳》曲,乡愁蓦然涌起,写下《春夜洛城闻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不久,李白离开洛阳,途径南阳回到了安陆。一别数年,夫人待他如初,不管漂泊多远,有个淡如秋菊的女子在那里等他。
栉风沐雨,总有归途,李白觉得很欣慰。李白有儿女情,也有英雄气,他不许自己永远沉寂。
不管怎样,此时的李白,在那女子身边,过着花前月下的日子。长安之行,投书干谒,苦心营运,却是处处碰壁,屡遭白眼,弄得身心俱疲,带着满身风尘回到桃花岩。
找到久违的清净和归属感,李白很是欣喜。
“永辞霜台客,千载方来旋。”李白说,要将自己归置于林下,不再过问尘事,直到千年以后才再入尘网。这句诗中含有受挫后的自我解脱和自我安慰。
李白想说但并未说出的是,如他这般,有经世济民的远大抱负,有能与司马相如比肩的才华,要等到千年以后才能被认可。
这大概是李白对朝廷的一种暗讽。
1、唐朝诗人的第一把交椅,肯定是李白。
天赋异禀,满腹经纶,「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在文坛一直都是好评如潮,粉丝无数。
但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毕生都未获取功名,更没有官居宰辅、位极人臣,在政治上的作为,接近于零。
按照世俗之见,这属于一事无成。
天宝年间,李白「奉诏入京」,唐玄宗「降辇步迎」「亲手调羹」,让他风头出尽。
但最终只是供奉翰林,成为「高级艺人」,陪贵妃饮酒听曲,为天子吟诗作文,而且很快就被「赐金放还」,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担当大任,造福苍生。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失落的李白,写下很多苦闷的诗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文字成了经典,一直在流传。但李白的仕途,始终没有任何改变。
所有人都替他感到惋惜、悲哀甚至愤怒,为什么一个千年不遇的天才,却止步于庙堂之外,沦落于草莽之中,病死于江河之间?
与登峰造极的文学才华相比,李白在政治上的成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怀才不遇,报国无门,还是能力有限,性格使然?
或许只有重温他的诗文,研究他的经历,才能揭开谜底。
2、李白是个全才吗?
在文学方面,无论是自评,还是他评,都经常与司马相如并称:「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若广之以学,可以如比肩也」。
李白学过剑术,喜欢游侠,出门必带的,除了手中折扇,还有腰上的宝剑:「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
甚至在诗文中,他还有过杀人的记录:「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魏颢写的《李翰林集序》,也验证了他的剑术:「少任侠,手刃数人」。
文武双全的李白,感兴趣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学道三十春,自言羲和人」。
《六甲》是道教书籍,「羲和」位列仙班,李白终其一生,对修仙炼道都极为虔诚。
在江陵,著名道士司马承祯,当场夸他「仙风道骨」。在长安,贺知章见了之后,更是惊为「谪仙人」。
这修炼效果,可以说很明显了。
此外,他在四川时,还跟随赵蕤(ruí),学习囊括哲学、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百科学说于一体的帝王纵横之术。
甚至冯梦龙在小说中,还说李白精通蛮语,仅用一篇檄文,就让觊觎大唐河山的渤海国知难而退,从此不敢再犯。
当然,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李白博览群书、兼采百家,却是相当可信。
至少,他的知识储备,承担普通的公务,绰绰有余。
3、李白是否真的很飘?
叶嘉莹先生曾说,用一个词来形容李白,那就是「不羁」,不受拘束,没有任何条条框框,可以限制他的言行和思想。
在所有的诗歌体裁中,李白写得最少的,就是约束最多的七律。
带着镣铐跳舞的事,他绝对没有兴趣。
而在为人处世上,李白「不羁」的特点,尤为明显。
开元年间,他游学渝州,曾去拜会刺史李邕(yōng)。
李邕博学多才,素负美名,而且慧眼识珠,乐于提携后进。
但年轻气盛的李白,却在李府高谈阔论,一会自比谢安,一会自比苏秦,感觉中书宰辅,都比不过他这个青年才俊。
不知道是出于一片好心,还是不喜欢李白的过度自信,李邕满脸正色地提醒:「年轻人,低调,才是成功之道!」
正在兴头上的李白,听闻此话,顿觉尊严和才华,受到了碾压和践踏,当场赋诗一首,然后扬长而去: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上李邕》
大鹏的能量,超乎想象。
动能扶摇直上,停可簸却沧浪。
你们不要用异样的眼光,衡量我的非同寻常。
孔子都说后生可畏,大丈夫别瞧不起年轻人!
明明是来拜码头的,李白的腰身,却挺得比旗杆都硬。
什么世俗礼仪,都见鬼去吧!
(一说此诗写于天宝年间,李白在山东拜谒李邕之时。时间不同,但场景类似。)
4、真的是因为喝酒误事吗?
从王绩开始,唐朝的诗人,大多嗜酒如命,李白更是如此。
很多次,他都因为喝酒,耽误了正事。
在安陆,他醉眼朦胧中,撞上了李长史的车队,差点被拿下治罪。
在荆州,他几杯热酒下肚,又「误拜」韩朝宗,被长官当众责备。
原本,这两位刺史大人,都是李白干谒的对象。
如此一闹,自然谁都不会再帮他的忙。
即便到了长安,供奉翰林,李白依然举杯痛饮,完全不顾圣命在身,终因浪迹纵酒、不拘礼法,被赶出京城。
唐朝段成式的《酉阳杂俎(zǔ)》,还有李肇的《唐国史补》,都记载过同一件事:
李白待诏翰林,终日豪饮,玄宗召令填词,他却醉得不省人事。
宫人用冷水浇面,他才逐渐清醒,然后接过纸笔,十几篇新作,一挥而就。
天子相当满意,当场就赐他入座。
没有想到的是,趁着玄宗高兴,李白竟伸出双腿,让高力士帮他脱靴。
玄宗点头应许,老高气到无语,太白却若无其事,继续光着脚丫,谈诗论赋,唱歌听曲。
高力士可是天子最亲近的人,就是宰相见了,也得礼让三分。
李白虽然诗名极盛,堪比文曲星,但在偌大的皇宫里,不过是个职场新兵,后脚还未踏入体制之门,就敢对高公公如此不敬。
他这种稍微有点优待、就会用到极致的做派,以及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个性,迟早会堵死入仕之门。
果然,「力士脱靴」这件事,让玄宗极为不满。
他开始重新评估李白,结论是「此人固穷相」「非廊庙器也」。
一副穷酸相,没见过世面,成不了大器。
等等,这不应该是评价孔乙己的吗?怎么可以用在诗仙的身上!
唉,此处心疼李白N个时辰。
才过了几个月,玄宗就随便找了个理由,以「赏赐万金」的规格,相当「体面」地送走了李白。
5、政治零分的文学奇才
「安史之乱」后,玄宗逃到四川,肃宗李亨在灵武即位,永王李璘手握重兵,在中原与叛军决战。
就在这个时候,李白犯下了一个几乎致命的错误。
他加入了永王的幕府。
年近花甲的李白,爱国热情空前高涨,一到永王的队伍,就奋笔疾书,为正义之师鼓与呼:
其一
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
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燕鹜池。
……
其十一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麾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十余首《永王东巡歌》,一气呵成,大气磅礴,却充分暴露出,李白这个文学天才,政治能力上的严重不足。
其五
二帝巡游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
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贤王远道来。
永王拥兵自重,开始不听天子号令,李白却称「二帝巡游」「诸侯不救」,只有李璘才是贤王。
那么请问李大学士,你置玄宗、肃宗于何地?
其实,李白作诗的风格,一贯如此,不管写人还是写物,夸张起来,都会惊世骇俗。
问题是,肃宗皇帝可不这么想。
果然,永王兵败后,李白立刻获罪,被流放至夜郎。
所幸的是,次年朝廷新立太子,大赦天下,他才捡回一条命。
相比之下,杜甫要幸运得多,听说肃宗即位,他立刻穿越火线,几经辗转,差不多是一路乞讨,才赶到灵武。
他以满腔赤诚,感动了肃宗李亨,终于在有生之年,当上了朝廷认证的「京官」。
有人说李白没有政治远见,不该上李璘的贼船。
这算是苛求了。
毕竟大乱之时,他正隐居庐山,一心问道求仙,难免会对天下大势,产生误判。
但《永王东巡歌》中,关于李璘和李亨的评价,客观上确实有「捧一踩一」的嫌疑,李白对此考虑得很不周全。
这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
6、好高骛远还是一屋不扫?
其二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
李白在诗中,经常自比古代先贤,袁宏、管仲、诸葛亮,这一次,轮到了谢安石。
谢安石在淝水之战中,曾以八万兵力,击败号称百万的前秦大军,一战封神。
永王啊,您只要启用我,保证可以在谈笑间,让乱兵灰飞烟灭!
这牛皮吹的,无语。
考虑到李白良好的历史形象,我们还是愿意,把这种惊人之语,看成一种浪漫主义。
但李白自视过高,看待问题简单化、理想化,却是毋庸置疑。
他从小就是这样。
「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李白的人生理想,是辅佐帝王,治国安邦。
但他终身没有应举,除了那个「千古之谜」的身份,可能让他拿不到大唐的准考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不求小官,以当世之务自负。
——刘全白《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
李白心高气傲,不愿扫一屋,只想扫天下,不乐意一步一个脚印,只希望有朝一日突然天降大任,从而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这种脱离实际的幻想,明显高估了形势,也高估了自己。
这又是一种不成熟。
所以谜底揭开了,李白为什么在文坛大放异彩,政治上却黯然惨淡?
结论是,他的才华或许撑得起野心,但性格绝对掌控不了命运。
对于李白来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但做官除外。
当然,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李白适不适合从政,或许已经对他不敬。
毕竟,李白只为诗歌而生。
大唐有没有一个叫李白的官员,无足轻重。
文坛有了「诗仙」太白,才是盛唐之幸、华夏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