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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1 17:28:00
刘云涛 https://m.39.net/baidianfeng/a_6688084.html

某一年,我远走西安、宁夏时开始琢磨地名。不知别人是否有体会,我对那些古称谓总心怀一种景仰,进而能闻出一股味道。西安、宁夏的名字不止意味着安宁,还意味着平和宽广,再往深处想,似乎又与地域特征和人文背景关联。比如眼下我正要启程去甘肃,边收拾行囊边自己嘀咕,甘肃的“肃”是四声,不是江苏的“苏”,读一声。之所以这样嘀咕,是家乡的方言中有时不怎么区分一声和四声。便想“肃”字之于甘地,是再适合不过了。此刻南方草木葳蕤,京畿之地的北方落叶如织。而查看我要去的古浪、天祝一带,已是瑞雪纷飞,夜里零下十几度,按内地人的感觉,已经属于严寒。我们的版图就是这样神奇而有趣,绕此转一圈,就是走过四季。

我对以草命名的地方有种说不出的好感。湖北有麻城。四川有大竹。江西有萍乡。广东有东莞。麻城和萍乡都好理解。麻城与天麻有关。天麻这种东西,治气血两虚和头晕目眩。萍乡境内水面上遍布萍草,故此得名。有人说,竹子是草么?是的。它长得再高再壮,却没有年轮,不分枝杈,不具备任何木本植物的特征。所以很悲催,它是草本。绝少有人想到莞草是种植物,尤其在北方,很多人闻所未闻。据说困难时期,当地人都以莞草为食,救了不知多少性命,后来才有了东莞,天下闻名。

天津有蓟县。蓟城、蓟门、蓟丘、蓟州,千百年来我们就这么随口叫。说到“我们”,可知这是生我养我之地,既赋予生命,又赋予生命之外的元素和条件。可绝少有人知道这也是以草命名的地方。蓟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茎有刺,叶子羽状,花紫红色,瘦果椭圆形,全草可以入药。它还有个俗名叫起起牙,我的长篇小说《菜根谣》早时的名字就叫《起起牙开花》。史学家讲,作为古地的蓟城在北京西南,曾为周朝燕国首都。而周朝燕国首都,据查便有燕下都古武阳之说,位于河北保定易县南3公里的高陌乡,易保公路纵贯。数字如此确凿,但蓟州的史学家自有其观点。他们觉得,陈子昂的“北登蓟丘望”就是登临城北的府君山。既然李白题写了“观音之阁”的匾额,就有理由站在后山坡上写“燕山雪花大如席”。他的好朋友杜甫在远方惦念,也不免写出“剑外忽传收蓟北”。这就要说到众乐乐与独乐乐了。原本语出孟子与齐宣王的几句对话,“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乎?”“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国人基本耳熟能详,能引起哲学思考的估计不在少数。

但天下之大,鲜有以“独乐”为名的物体,偏是蓟州城内有个大宝贝,名曰独乐寺,寺名为明代严嵩手书。那座落款“太白”的观音之阁,就是主体建筑,安禄山起兵叛唐曾在此誓师。东南角有两棵菩提树,我每次走到这里,似乎还能听到鼙鼓咚咚作响,胡人裹兽皮衣裙跳踢踏舞,和着鼓点的嗡鸣。那时蓟州已改称渔阳,白居易远在陕西周至任县尉,与友人陈鸿、王质夫到马嵬驿附近的仙游寺游览,谈及李隆基和杨贵妃,不禁感慨,方有“渔阳鼙鼓动地来”的诗句流传至今。至此不由感叹古代信息虽不畅,诗人尚不缺位。而且语调平和从容,仿佛因“君王不早朝”引发的安史之乱只是别人家事。可见,即便是同时代的君王,若赢得悲悯也需最起码的德性。到20世纪20年代,梁思成夫妇坐驴车不止一次来探访古建筑,留下的手绘内部结构图,漂亮得令人叹为观止。夕阳打在独乐寺的右半边脸上,门前的古柏通体发光。成群的蝙蝠在天上飞。如今时光荏苒,建筑还是那座建筑,夕阳还是那个夕阳,蝙蝠呢?

遥远历史中的人和事,都被尘埃掩映了。走在青石板铺就的窄街上,有青苔从石缝里钻出,晶莹地泛着水珠。便想这坑洼的石板路,不知踟蹰过多少先人,这青苔就是那时的青苔也未可知。年,我在一座古庙里办公,去宾馆开会经常穿街走巷。长长的胡同里只有我一个人。冷不丁看见门洞里坐着位老人,石化般似乎从盛唐穿越而来。拎着文件包,听着自己空泛的足音,总能引起无限遐想,被人戏称开发了一条旅游专线。每一条胡同都曲径通幽,前方有居民高大的房屋堵在胡同口,以为无路可走,可到了近前才知,贴着檐下总有条小路供你通行。我真是喜欢那些石板路,从鲁班庙门前经过,便进入了一条名叫张相公的胡同。张相公是明朝人,曾出任山西绛州学正。在家丁忧期间天降大雨,七七四十九日天不见晴。张学正率人在城内构筑引水工程,使雨水得以顺畅排出。人们为了纪念他,修了座庙,胡同因庙而得名,并沿用至今。

就像这座城市一样,始终没离开一个“蓟”字。

公元年3月,白姓县长治嘉由永清调至蓟县。也不知在任多久,调离时百姓刻了一块去思碑,颂扬他的德性。“举前政之不便者悉罢之,案无留牍,狱无冤民,闾阎其苏,政之大和”。碑文还详细介绍了其父远从山西灵丘来看望儿子,先到民间查问儿子声名如何,是否贪财,是否清廉。得知儿子囊中如洗,钱财接济了百姓,才放下心来。诗文中记述了两件事,一是“飞蝗蔽天”,白县长亲力亲为,打赢了禾苗保卫战。二是正值直奉大战,大军压境,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不聊生。白县长却免除各种税赋,使百姓得以延喘。这块碑谁也不知从何而来,及至被人发现,已然矗立在独乐寺的院内。于是我想,它从民国年间一直立在那里也未可知。

田野上被称作“蓟”的那朵小花,开千年而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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