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日本“画圣”之称的雪舟,随便一幅画都是国宝级艺术品。有趣的事,雪舟也画过许多中国题材的水墨,特别是宁波风土的,如《镇海口图》、《宁波府图》、《育王山图》等,他曾经说:“中国的自然风物就是我最好的老师。”
宁波府图
雪舟《育王山图》(黑白)
民国九年朱祥麟绘天童寺山图
雪舟画作《宁波府图》,几乎展现了宁波城的旧貌,城墙外千帆停泊,城墙内是民居连绵的屋檐,背后群山环绕,还能见到天封塔、天宁寺双塔等当时标志性建筑。雪舟和宁波缘分很深。尚在日本相国寺做知客时,他已为中古水墨画所倾倒,一心想赴中国求学。他取“雪舟”之名,就因为偶然见到浙江海盐天宁寺高僧楚石梵琦题写的手迹“雪舟”二字,感悟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禅意,并倾心于王羲之为王子猷书“溪雪乘舟”的意境。年,雪舟终于有机会来中国。当时他已48岁,经过数昼夜海上的乘风破浪,登陆宁波三江口来远亭。在宁波等候入京的期间,雪舟朝拜了宁波的诸座佛寺。大约一年半的时间,他在附近浏览,也将山水印入记忆中。之后北上,沿途又领略了一路风光。待到京城,礼部尚书邀请雪舟到院内大厅作巨幅壁画,雪舟将中国风光绘于壁上,震惊京城。明宪宗赐封他为“天童第一座”(宪宗赐封为《宁波佛教志》所载,尚存争议该)。自此,雪舟即用“四明天童第一座”这一落款题于自己的得意作品中,以此为荣。
天童寺
“天童第一座”,即天童寺首座,仅次于住持。天童寺和日本的缘分其实很深,南宋中叶以后,明州(宁波府在宋代的称法)是唯一对外开放的市舶司,鄞县的天童寺靠港口最近,所以崇信佛教的日本幕府派了大批僧人到此朝拜。据《天童寺志》,历代来寺参修日僧有32人之多,而历代赴日弘法寺僧也有11人。其中著名的有荣西,他于年第二次入宋学法时,辗转来到了天童寺,跟随虚庵怀敞学习禅法将近四年。回到日本后,荣西并创立临济宗。荣西也是日本茶道的奠基人,他在中国学禅的同时,受寺院茶文化影响,归国后将“茶禅一味”的思想,以及大量茶树种籽、宋代饮茶法茶具带回日本,并制订了日本寺院饮茶礼仪。他在71岁时写的《吃茶养生记》,是日本最早的一本茶书,对日本后来茶道形成和发展影响很大。如今,天童寺僧众仍会在每年清明前去茶园采茶。茶园虽不是古迹,为年重建,但禅茶的文化是自唐代住持咸启禅师“且坐吃茶”流传至今的。
采摘天童寺明前茶资料图
日本曹洞宗的鼻祖道元,也在天童寺学过禅。他24岁入宋,跟随如净禅师学习三年,获得了洞山第十四代法嗣,把曹洞宗带回日本,开创永平寺。如今去天童寺,还颇费一些周折。按导航到了停车场,不见佛寺踪迹。环顾四周,才发现公路边藏着一条小路,拾阶而下去到路对面,再穿过一个广场,也就是通常景区外的售卖纪念品和餐厅的商业广场,才能抵达售票处和入口。进去了也依旧见不到佛教寺院建筑,还需坐接驳车,穿过树林,沿着小路开一阵。下车依旧见不到山门,却已能感受到古寺之清幽及岁月绵长。此处树木显然年代久远,树冠撑开,遮天蔽日,仿佛树木枝叶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将俗世喧嚣隔绝于外。后来看古人绘制的山图,我才发现天童寺自古就是这样的布局,就是所谓的“壶天”。“壶天”最早被用来形容道教中的仙境,强调先通过一个狭小而长“壶嘴”似的走廊,才能通连至内部别有洞天的“壶身”。
天童寺“外万工池”一派野逸
古时,天童寺的“壶嘴”已成规模。寺外“二十里松径”的香道,两侧古松成屏。据旧寺志记载,这些松树始栽于唐乾元二年,由主持清闲禅师种植。后宋大中祥符年间,明永乐十三年,清顺治十七年都再植过。松径历来是天童寺一景。王安石曾步行穿过松林,赞不绝口,写下一首《天童道上》,其中两句“二十里松行欲尽,青山捧出梵王宫”,即此番感受。王安石任鄞县令时,游历天童寺,另有一首《太白岭》:“太白巃嵷东南驰,众岭环合青纷披。烟云厚薄皆可爱,树石疏密自相宜。阳春已归鸟语乐,溪水不动鱼行迟。生民何由得处所,与兹鱼鸟相谐熙。”现在读来,和眼前景象也无二致。
天童寺外
寺外巨大的七塔宛如护法
穿过松径往里,能见到一侧七座巨大的石塔,守护佛寺的卫士一般矗立。每座石塔高3米,塔肚正中刻一尊佛,正好是释迦牟尼等七位佛陀。石塔建造于年,时间并不长,但塔身已染上了斑驳的青苔。青石砖铺路,周围古树枝繁叶茂,一片清幽,很容易就想起了王维的诗,“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若不是林间偶尔鸟鸣,真似时间凝固,连鱼悬浮在水中,都懒得动一下。再往里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明灭间走进寺院,里边也有一方池水,名为“内万工池”,对应墙外的“外万工池”。一墙之隔,景致却不同,寺外野逸,内里则精致许多。寺观园林是中国古典园林的重要组成部分,虽不像皇家园林和私人园林那么精细,却别有一番意趣。游历古寺,并非只为烧香敬佛,还在于游山水、赏古迹。
从松径远眺天童寺佛塔
内万工池一侧,也有七座佛塔,只是相比外边的石塔,个头小了许多,且形状不一,色彩不同。中间是“密檐式”,左右边上三座,为单檐鼓形石塔,下设须弥座。这一形状非常有趣,相当于塔身为喇嘛塔形象,而其顶则为汉式仿木结构建筑,在年出版的《中国古塔》中,有一章介绍佛塔的演变,就将天童寺七塔作为例子,称“覆钵式塔身和汉式建筑的结合体”。七塔年代久远。据记载,宋代扩建天童寺,在千佛阁前的内外万工池之间,建了这七座佛塔。天童寺曾为扩建千佛阁,又把佛塔移到水池中心。明宣德年间,天童寺遭遇大火,殿宇全毁,佛塔因置于水中而幸免于难。到了万历年,山洪暴发,寺院和佛塔尽被冲毁。崇祯十年(年),天童寺中兴之祖密云禅师住持期间,在万工池南岸重修七佛塔。但这也不是如今见到的佛塔,如今的佛塔,是“文革”后,年按照原样重建的。天童寺建于晋永康元年(公元年),至今已多年历史中,类似毁损与重建的事实在太多。最早天童寺建于南山之东谷,据《宝庆四明志》卷十二载:“天童山,县东六十里,晋永康中僧义兴结庐山。”僧义兴因爱其山水,遂在此结茅修持。相传东谷本无人烟,却有一童子每日来奉薪水侍奉,并自称是太白金星,受玉帝派来护持,而精舍建成,大功告成,特来告辞,言毕童子不见。自此山名太白,寺名天童。唐代时,天童寺才迁至太白峰下。天童寺最兴盛的时期,莫过宋代,被列入“禅院五山十刹”。当时宋室南迁,见江南一带禅寺林立,就动了为寺院排座次的脑筋。嘉定年间,太师右丞相史弥远便奏请定“禅院五山十刹”,佛寺就有了等级,以余杭径山寺,钱唐灵隐寺、净慈寺,宁波天童寺、阿育王寺,为禅院五山。“五山”之下,尚有“十刹”,如台州国清寺,苏州虎丘寺等,都属于禅院十刹。当时,天童禅寺列为五山之第三山。到了明朝洪武十五年,册立天下寺名时,天童禅寺则升至五山之第二山。
天童寺始建于宋代
如今,“五山十刹”的提法在中国到不常见,反而是日本,把“五山十刹”搬回去。镰仓、京都先后仿照建立五山十刹制度,以南宋五山十刹为蓝本的日本禅寺一座座拔地而起,如著名的圆觉寺,即小津安二郎无字墓所在,就是镰仓的“五山”之一,而以绣球花和建筑闻名的建长寺,也是镰仓“五山”。雪舟画作中,另有一座宁波的古寺,即阿育王寺。它亦是南宋“五山”之一,当年日僧造访中国的必经之地。阿育王是印度孔雀王朝君主,他大力宣扬佛法,并在各地建塔供奉佛舍利,宁波阿育王寺的建寺原因,就和佛舍利有关。传说西晋高僧慧达寻找舍利时,来到此处,听闻地下有声,就结庐诵经,三日后,舍利宝塔从山中涌出,慧达便建寺供养。到了梁武帝时期,因传说中国的佛舍利都是阿育王送来的,便索性赐额“阿育王寺”。
雪舟《育王山图》(黑白)
阿育王寺与日本渊源也深,除了日僧人赴中国必参拜之地,据说某个时期阿育王寺舍利殿修造的巨大木料,还是日本僧人重源和尚运来的,而日本奈良东大寺大佛殿毁于兵火后重建,也是鄞县七名佛像师修复了大佛殿和南大门。
不过如今的阿育王寺,并非当年舍利塔涌出的原址。唐时,阿育王寺修建了西塔院,此后西塔寺逐渐成为阿育王寺主要的宗教活动场所,也就是今日寺址。而原来乌石岙东塔寺则逐渐冷落废弃,直到年,又修建了一座“阿育王古寺”,后山还特意标示了当年舍利塔涌出之地。如拜谒佛舍利,还是要去阿育王寺,沿着中轴线一路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能见到舍利殿。但殿门也不开,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瞧,也看不到什么特别。往内走,后一进院落是法堂,即所谓“藏经楼”。佛舍利在哪儿?只能先退出来,继续在舍利殿外转悠,还真给我找到一条暗道。往里探了探,一侧是房舍,院落似乎是师傅们居住的地方。另一侧是楼梯,通向上层的阁楼。未经同意贸然进入也不太好,看来这次无缘见到佛舍利了。这时来了个僧人,我连忙询问,得知参拜佛舍利需现在客堂登记开条子。这边僧人说,参拜佛舍利需凭皈依证。但我没有皈依证。那就背一遍《心经》。《心经》我背得特别熟:“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若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我还未背诵完,僧人已开好了单子,我执着条子赶紧去往舍利殿,佛舍利就供奉在之前我看到的阁楼上。
脱了鞋,上台阶,上边也是间佛堂,中间是一尊佛台,前后都供奉了佛像,而四周里出空间,供绕佛礼拜。走到佛龛前,一名僧人示意上前,我连忙上去,按照他指示的跪拜在佛龛前。僧人拿着根指挥棒,示意我随着他指示的地方看。原来,佛龛上供奉着一尊舍利塔,佛舍利藏在塔中的水晶匣子内。我未见过佛舍利,也就无从参考,只觉得满眼都是水晶和灯光折射而遮障,我还在努力寻找时,僧人已示意我结束。我只得讪讪退回,同伴上前,又是同样的程序。待到我们离开舍利殿,从楼梯而下,讨论所看到的舍利时,才发现各自看到的都不同,有人说是闪光的金亮颗粒,有人说是黑色的圆形晶体。所谓相由心生,天堂地狱都在一念间,我想着他们描绘的佛舍利,觉得都像又都不像。(联系我们/投稿邮箱:sjdl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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