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强
*侃,字季刚,专治声韵训诂之学,承续余杭太炎先生学问,近世学术史常以“章*”连用,也说明*侃学问在章*学术脉络里所起的影响。
*侃年轻时在东京也翻译过英国诗人拜伦《赞大海》《哀希腊》《去国行》等数篇作品。时当清末。这几篇译作,《赞大海》用了四言古体,其余均以五言古诗体翻译。知名汉学家周策纵先生年5月28日致潘重规信里说*侃译笔“典雅绝伦”。潘重规系*侃及门弟子,又是*侃女婿。
周策纵先生自己也曾以白话翻译过拜伦的《哀希腊》。他在这封信里说自己“三十年来抄集各种《哀希腊》译文,共得十一二种,差称完备,久欲印成小册。”周策纵写这封信的十多年前,也曾将这个集子给周法高先生看,周法高先生在文字音韵训诂方面成就很高(法高先生年出生,策纵先生年出生)。周法高以为这样一个《哀希腊》各译本汇集而成的书,“其事太小”,言下之意,这样小的题目,出版意义不大。不过周策纵自己还是觉得做这事有趣味,他给这书暂定名《拜伦哀希腊诗中译集论》。但直到周策纵先生年5月7日在美国加州寓所里去世,这个集子也还是没能出版。严志雄编订的《周策纵教授著述目录》记载:“《拜伦〈哀希腊〉诗汉译汇集》。-59年编,兼新译与注。(未刊稿)。”这份“著述目录”刊布于年秋季出版的《中国文哲研究通讯》第17卷第3期,这一期是周策纵教授纪念专辑。
看周策纵先生的著述目录,未刊稿也是挺多的,以策纵先生编著的中文专书为例,列进著述目录的30种之中,未刊稿就有10种。这儿有几种情况,有的可能是未定稿,有的是书稿被毁失,有的是家族“世次录”,有的虽已定稿,但还没有出版公司或报章杂志给予接纳,比如这册《哀希腊》汉译诗歌的汇集本,就属于定稿而未能出版的。
周策纵先生是海内外著名的汉学家,在中国现代史、中国古典语言文学等领域建树颇多,博士学位著作《五四运动史》已成经典作品,生前系威斯康星大学东亚语文系终身教授。以周策纵先生这样的高才大名,未刊稿这样多,也可知周先生在做研究和撰述时,可能首先是本着自己以为有趣味有意义而作,而不是事先就抱着必出版的目标。这是做学术的一个态度的显示,是以功利为第一,还是以学问为第一。周策纵先生显然是以学问为第一。这不是说不看重出版或发表,而是说在主观上首要的是以著述为乐事。
或曰策纵先生衣食无忧,故可为学问而学问,不以发表与否为第一目标。这恐怕也不能成为理由。抗战前后任教辅仁大学的周祖谟,年10月23日在北平致柴德赓的信里说自己“穷困几无以自存”,“物价一日三涨”,为维持全家生计,“当卖俱尽”“只剩了几件旧衣裳同一篮子破袜子和几本没人要的破书……其所遭之困窘已可想见”,可即使这样,周祖谟还是不倦于著述.在同一封信里,他报告柴德赓“小弟而今只知道自勉,所幸治学的范围就前稍广”,说自己要写成的书有《说文校笺》《方言校笺》《释名笺疏》《等韵学》《中国文字学史》《比较训诂学》,“而最有意思的是《洛阳伽蓝记校注》”。周祖谟先生其时生活窘迫,仍然以学术为志业。这或可也说明以物质生活宽裕与否为托词,也不一定能够成立。
孔子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做人文学术,有时候恐怕还是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是不是真的有兴趣。真的喜欢,真的有兴趣,恐怕就会孜孜不倦乐此不疲,而不至于“小人穷斯滥矣”。
“明月清风酒一船”,这是周策纵年暮春在威斯康星大学写七绝《题曹雪芹笔山小影》一诗里引的明人句子。这当然不是借来说雪芹的生活实况。雪芹西山*叶村著书“石头记”,常落到“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困顿境遇,可是这也不妨碍雪芹有这样的著述诗怀。做人文学术的,有时也不妨要能抱持这样的境界,“有境界则自成高格”,不独填词赋诗为然。
周策纵,年1月出生,湖南祁阳人。历史学家王尔敏说周策纵“以研治殷商巫医起源最为深入而具新识见,尤于六诗起源于殷商,更见精深。俱可成不朽之论说。”周策纵先生书信里凡自称的词,字体都小一号,也是中国文化人的传统老派作风,这自然是表达了一种自谦的意思。这也使我想起俞敏先生追思陆志韦、罗常培等先生的文章,凡是指陆、罗等先生的“他”,都写作含敬意的“怹”。俞敏先生是年11月生人,生前是北师大中文系教授,语言学名家。两位同年出生的先生写文章的这些用词习惯,古道可风。周策纵先生生前任教威斯康星大学的Madison分校,Madison通常译作“麦迪逊”,但策纵先生译作“陌地生”,这样的译名,或者也是策纵先生“故国之思”的一种寄托么?
年4月15日,杭州西溪
作者简介:周维强,编审。著有《蓟门*昏:元史随笔》《书林意境》《扫雪斋主人:钱玄同传》《太白之风:陈望道传》《尚未远去的背影:教育文化名人与杭州》《史思与文心》《若有所思》《学林旧闻》《最忆是杭州》《古诗十九首评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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