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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9/13 0:13:00

对雨

李白

卷帘聊举目,露湿草绵芊。

古岫藏云毳,空庭织碎烟。

水纹愁不起,风线重难牵。

尽日扶犁叟,往来江树前。

我从未觉得太白曾来过这人间。

想象中,他是云雾缭绕漫滥中的游龙飞鸿,于世间不留半点痕迹。高力士脱靴,李林甫磨墨,实在是他们沾染了青莲绝世风流,遂令后世千万人殷羡不已。他传世的诗词名篇,好似不是人间之物,而是在九霄云外天然孕育成就,如清雨白雪一般洒落下来,香溢四海九州。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除了李白,再无人担当得起这十个字。

太白真是一个聪明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长短,知道自己与格律难容,因而弃了律诗,独爱乐府,妙笔生花,旷阔古今,再无人能及。

酒入豪肠,

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

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写太白的诗,如恒河沙数,唯有余光中这首最得神韵。

无疑,太白爱酒、爱月、爱剑,太白诗中若无酒、无月,定然少了神逸的仙气。酒是酣畅淋漓的痛快,月是疏朗清隽的皎洁,所以太白偏爱;而风雨如诗词的格律,束缚拳脚,所以很少在太白诗中呈现,有也是年少时的清丽。这篇《对雨》便是这般。

单就律诗而论,太白诗名肯定远逊子美,算不得好诗人。太白律诗不多,仿崔颢《*鹤楼》而作的《凤凰台》该是他律诗中的压卷,然而读后总感柔弱,不若《*鹤楼》那般雄浑深厚,一个是乔峰,一个是慕容。

这首《对雨》亦很能代表太白律诗的风格:清丽深远。

卷帘聊举目,露湿草绵芊。

下雨天气,应多是无聊的吧。常人已是如此,何况一生好入名山游的太白。蜗居一室,山河大好,却不得移步把玩,如何不生烦闷之意。无奈之中只得卷帘望目,聊作消遣,全诗就在这望中得来。

露湿草绵芊,清新中透出一股盎然气息,水露湿润,青草芊芊,煞是可爱。“湿”字下的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于无声处将原来的阴郁之气淡化拂去,由清浅的无聊愁绪转入闲逸之情。

视线顺着草色迁延,愈望愈远,被山峦割断。山上云缠雾绕,如茫茫烟水一片。云无心以出岫,藏在深山,好似也被风雨所碍,不得到处飘游,抑或它本就不愿出了山中,到俗尘招摇,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接下一句写景由远及近,转至眼前的庭院。庭院曰“空”,可以想见环境的寂静,无人烦扰,自可随意而为,安享难得的清静。鸟声虫唱亦都休歇,唯有细雨穿织如烟。雨气朦胧缭绕,初看与云烟无二,仔细瞧去,点点斑斑洒落满地的都是水滴。将细雨比作碎烟,实在巧妙得紧,难为太白看得真切,说得体贴。

“水纹愁不起”一句更是天真,水本无愁,愁的只是人间众生,所以水面褶皱得再深,亦与心事无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虽是了不得的佳句,终究无关痛痒,不如“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来得清正爽利,亦不如“借问门前一池水,更因何事皱眉头”说得鲜奇巧妙,更比不得太白这句简洁干练。

上句将无情之水比为有情之物,接下一句则将无形之风比作有形,不但可触可见,亦且有形有重量。风丝如线,是前人诗意中少见的绝妙比喻,更难得太白以线重难牵来喻风速之迅,再轻便细小的东西都因速度而难以拿捏。世间万物众生,莫不如此,欲速则不达。

诗读到最后,突然觉得这不是太白所作了,“尽日扶犁叟,往来江树前”,哪里是太白心性,分明是王维如诗如画的田园风致,安恬闲适得精妙绝伦。不知怎的,读了这句,最先想起的始终都是“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的安闲之下的淋漓疏狂来。高歌纵酒,仗剑狂啸才是世人心中永不磨灭的诗仙姿态。

俗世纷扰,人人都难逃脱。羁旅的仕子有王命难违的慵惮,贩夫走卒亦自有生涯困顿的难熬,众生一般,皆是如此,各有各自的缘法。这诗结尾,绝类摩诘清淡,然而却又不同,里面多了份悲悯心肠。

太白以天纵之才,想象奇特,下语妙化,全诗整饬飘逸而不流于纤巧,自是他人所不能学。胸腹之中若非存有一番激荡浩然之气,定所难能,若换作旁人,写来必是意味索然,味同蜡屑,失却神逸。

常谓太白无情,于世间从不肯沾染情意,写离情、写朋友之谊总是应景渺远的多、深沉的少。然而他到底为世间红尘所滋养,怀抱慈悲,胸中沉沉之情于不经意间流露。尽日扶犁的老翁,若非生活处于窘境,怎会整日辛劳,甚而没有这场风雨,连歇息休整的工夫都没。世人行役,又岂有二端?

好逸恶劳才是人最本真的天性。如能在天气晴明时,抛弃俗务,携二三好友,流觞曲水之畔,茂林修竹之中,或饮茶斗酒,或联诗听曲,醉则扶花相笑,困则枕石而眠,醒来明月满天,清气环宇,虫声盈耳,与友相视大笑,指月谈天,有谁真愿意于烈日炎炎之下汗滴禾土,或在风霜雪雨之夜,孑然一人,飘然旷野,四望皆是无穷漆墨,天下之大,却无处安身?只是,世道太过无情霸道,人在面前不过蝼蚁一般,无能为力。

“一生付命酒和月,仗剑天涯肆纵横”的太白在旁人看来何等逍遥风流,大川名山肆意登揽游历,然而,旁人只看得见外显的气魄,却不能体会得个中辛酸与路途的艰险劳苦。

太白心中也定是存着莫名的无奈,对田园生活也曾向往,只是生就男儿七尺身躯,总有些不甘庸常,希冀能为世所用,不至空负己才,所以在本该年少轻狂的岁月咏吟出这篇《对雨》,“尽日扶犁叟,来往江树前”,是对世人的大慈悲,怜人中带着自怜。

都说杜甫是悲剧,而太白不是,与我来看,太白才是真正的悲剧。杜甫一心至圣,虽困顿一生,终得圣名;而李白放浪,虽高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终究还是入了翰林,侍了玄宗,终其一生都在“灵”与“肉”之间做艰难抉择。

很多时候,人到底想要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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