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华灯初上,靡靡缠绵之音便从江安河畔传出,犹如缥缈虚无的青烟薄雾,弥漫在幽幽夜空之上。朦胧月色下,一艘艘精致花船画舫穿过朦胧灯影,缓缓划破江水,停靠在朱桥边上。
雕梁画栋的阁楼上,姝零站在窗边,看江上水光涟艳,时而微风拂动,翠绿柳枝扫过平静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婢女温儿忧心忡忡道:“妈妈说了,今年王家公子看上了红妆楼的头牌,怕是要花大力气捧她。王公子家大业大,在金陵有颇有影响力,这次对我们挽歌楼诸多不利。”
挽歌楼和红妆楼同是金陵有名的艺楼,历年花魁十之八九出于此二处,原本两者也算势均力敌,只是今年,形势却有些不妙。
姝零漫不经心把玩一株做工精细的翠玉梳子,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我就不信,这世上除了老六和阿九,还会有人比我更美?”
温儿眼角微抽,她该怎么告诉她家主子,这世上比她更貌美的大有人在?
论容貌,姝零的确算得上美艳动人,但要说倾国倾城,倒也差了些火候。只是她本人自视甚高,认定自己是绝色之姿,旁人也无话可说。
沉思半晌,温儿还是决意冒着被砍头的生命危险据实已告,“只是,奴婢觉得,那红妆楼的阿诺姑娘,确实比您要美上几分。”
“砰。”
一声巨响,茶几上琉璃杯盏齐齐一跳,滚到桌沿跌落下去摔得粉碎。温儿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战栗着身子等待主子大发雷霆。
出乎意料,姝零却没有动怒。她从前性子急躁,对待下人也有些严厉,但如今历经诸多苦难,心境早已平和了不少。
姝零收回拍在茶几上的手,目光逡巡在江安河上,若有所思道:“那个阿诺,当真美得不可方物?”
此时,江边突然传来阵阵笑声,几个富家公子打扮的男人在奴仆簇拥下踏上朱桥。最中间那个众星拱月的白衣男子衣袂翩跹,凡是他经过的地方,尽是女子们惊艳之声。
姝零听到响动偏头一看,勾唇一笑:“温儿,你可知那人是谁?”
温儿低头行至窗边,但那白衣公子早已淹没在人群中,姝零只得作罢。
挽歌楼既是金陵最有名的青楼之一,女子姿容自然不低,而姝零则是其中最为出众的那个。是夜,有贵客花重金求姝零一曲,姝零盛装赴宴,在一干人等赤裸裸的探究目光下大方坐下,再取出焦尾琴,手指在琴弦上灵活翻动,肆意挥洒美妙乐声。
她对自己的琴艺深为自信,见帘外客人也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不免得意一笑。
“啪啪啪。”一曲终了,突兀的掌声在厅内响起,姝零眉头微皱。
“不错,不错。”
慵懒低沉的男声缓缓响起,落在姝零耳中犹如懒散的猫儿在愤懑的鸣叫,语调中满是午睡中突然被惊醒的不满。
“听姑娘弹琴真如在街角听大爷弹棉花,无抑扬顿挫,无高低起伏,真让人昏昏欲睡气血沸腾,杀伤力堪比绝顶武林高手。”坐在众人中间的男子微笑鼓掌,依旧一副懒散模样,“不愧是挽歌楼头牌,名不虚传呐。”
弹……棉花?姝零抽搐嘴角,深深呼吸保持镇定,扯动嘴角勉强笑道:“公子说得是,妾身只如此技艺,实在愧为头牌。”
放屁!她娘曾经是江南第一琴姬,因一曲《旧飞燕》闻名天下,撼动整个大夏国。而她自幼学琴,深得母亲真传,怎么可能跟弹棉花的相提并论?
就在她气恼之际,白衣公子已经越过珠帘,以一柄雨骨折扇挑起她下巴,仔细端详片刻,啧啧叹道:“额角太宽,眉毛太细,眼睛太小,鼻梁太低,嘴唇太艳,皮肤太白……”
姝零气笑了,“陆相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姝零殿下也还是一如既往丑得让人心醉。”
……喵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南絮,本宫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姝零咬牙切齿道:“万一本宫气昏了头,不小心诛了你九族,黄泉之下,可别把这罪过归在本宫身上。”
陆南絮一双勾人桃花眼微微一闭,笑眯眯道:“殿下多虑了,臣身为当朝右相,官居正一品,殿下还没这能耐诛臣九族。”
……好可怕的事实,姝零当场就想撞墙。
先帝还在时,姝零作为第八公主,地位尊贵非常,加上她性格直爽泼辣,在宫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唯独一个陆南絮,是让她又爱又恨的人。
两人的孽缘还得从上一辈说起。姝零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琴姬,陆南絮的母亲是天下第一舞姬,二人师出同门,情如姐妹。姝零之母入宫被封琴妃时,陆南絮的母亲早已经嫁给当时的太傅,带着三四岁的陆南絮常常入宫走动。
姝零出生那年,琴妃正当宠,便请皇帝下旨,为第八公主和陆南絮定下娃娃亲,延续上代姐妹之情。所以自姝零记事以来就知道,那个粉雕玉砌的精致男娃娃,便是她未来的夫君。
幼时,陆南絮过得也十分心酸。因为他娘总是教育他,姝零殿下是他未来娘子,娘子的话必须听,娘子的条件必须答应,娘子的黑锅更是得抢着背。
所以,爬树掏鸟蛋的是他,掀宫女裙底的是他,烧掉书院珍贵藏书的是他,扮鬼吓坏妃嫔的还是他……
饱受折磨的陆南絮深思熟虑,终于在十三岁那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他爹陆太傅嚷嚷道:“孩儿不要娶殿下,请爹爹替孩儿向陛下拒了这门亲事。”
陆太傅当场吓得翻白眼,“放肆!”
陆南絮委屈道:“如此丑女,娶了她孩儿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难道爹爹想要陆家断子绝孙吗?”
陆太傅:“……”
很快,姝零因“貌丑”被陆南絮拒绝的消息传遍大夏每个角落。
后来皇后控制后宫,各嫔妃公主都被严加看管,姝零因之前太过嚣张遭皇后深恶痛绝,被罚在掖庭做苦力。她日日洗衣劈柴,冬日里一双手满是冻疮,动作稍慢便遭人拳打脚踢。只有断断续续从温儿口中得到的有关陆南絮的消息,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
“听说陆公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对美人没什么兴趣,反倒很喜欢那些丑得不敢见人的女人。”温儿贴近姝零耳际,神神秘秘道:“曾经为了娶一个年近三十的寡妇进门,陆公子还差点被陆太傅打断了腿,”
“那寡妇很美?”
“丑死了!”温儿凉凉的扇手,“奴婢特意打探过,那寡妇小时候生过天花,满脸麻子,坑坑洼洼看着都怕。而且为人粗鄙小气,真不知陆公子到底看上她哪点。”
“就这样?”
“何止啊。”温儿掰着手指头,“隔壁县城的金牙妹,龅牙姐,独眼姨,跛脚婆……总之正常人觉得丑的人在陆公子眼里就是天仙!”
“呵,这恶趣味还真特别啊。”姝零阴恻恻一笑,转头看见枯黄的落叶飘进寂寥冷清的宫墙,扬起的嘴角又慢慢撇下去。
若是……若是早前陆南絮愿意娶了她,说不定她此刻是身在自由自在的府邸,而不是被囚禁在深宫,像个任人戏弄的玩偶。
直到先帝辞世新皇继位,前皇后被赶至理清寺诵经赎罪,各公主终于逃出牢笼。姝零茫然的站在新皇所赐的华丽大宅前,迎接他的正是已成为当朝右相的陆南絮。
彼时见面,陆南絮感慨万千,“多年不见,姝零殿下长得越发惊心动魄了。”
姝零嘴角一抽,先前诸多伤感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她为了证明自己的容貌,不惜降下身份来这青楼当个琴姬,也是托这位右相大人的福。
“陛下得知自家妹妹不思进取,恨不得把全天下嫖客都捆去浸猪笼,”陆南絮索性坐到她旁边,将焦尾琴取过去随意拨弄两下,稍顿片刻又欣慰道:“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不知有多少美人免遭摧残。”
“想多了,”姝零嗤笑一声,“你眼中的‘美人’只有眼睛坏掉的人才看得上。”
能去美女云集的青楼寻欢作乐之人,哪个会有如此独特的嗜好?
此番陆南絮前来,只是为了替皇帝看望这位不听话的妹妹,第二天一早又立马返回帝京。
姝零清早起来,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镜中人分明美艳绝伦,却偏偏入不了陆相的眼。
想起那人曾说,“殿下委实太丑,顶多做臣的红颜知己。”
去他的红颜知己!姝零十分懊恼,一挥手摔碎了妆匣里诸多精致首饰。
眼看花魁赛事将近,各楼女子费尽心思笼络达官显贵,妄图借其权势财力助自己一臂之力。姝零不屑讨好别人,只更加努力磨炼琴技,望夺得花魁之位。
几日之后,温儿带来消息,说帝京又出了一件大事。右相大人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非要娶某街上一屠夫的女儿。那女孩名叫年年,虽才十六,但比陆相胖了不知道多少圈,五官都快被肥肉挤没了,曾有过活生生压死一匹马两头驴三头骡子的光辉事迹。
听到消息,姝零在房里笑得花枝乱颤,末了擦擦泪花问道:“温儿你说,新婚之夜,陆相会不会被新娘子压成蒜瓣啊哈哈哈。”
温儿无语。
陆南絮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但结局和上次寡妇那事一样,最终都以女方选择嫁他人为妇作结。堂堂大夏右相竟被两个其貌不扬的普通女人双双嫌弃,不知陆南絮是否羞得日日寻死觅活。
为了暂避风头,陆南絮躲到了金陵。这日他又在挽歌楼要了姝零作陪,喝得酩酊大醉。姝零心头暗爽,连日来苦闷的心情也舒缓不少。
“可知……嗝,我为何总要听殿下弹琴?”陆南絮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提着酒壶满屋子乱转。
“妾身不知,还望陆相赐教。”姝零佯作羞涩。哈哈,果然是被她高超的琴艺所折服了吧?
陆南絮满脸哀痛,“因为,我想死。”
啊?姝零呆呆的抬头看他。
“听……听殿下弹首曲子,至少,嗝。”陆南絮晃晃昏沉的脑袋,接着道:“至少折寿三年,我算过了,最多再听十次,我就能……就能寿终正寝了,呵呵。”
“……陆相真幽默啊。”姝零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陆南絮突然严肃起来,一手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到:“在听殿下弹琴的同时配上瞧着这张丑得惊心动魄的鬼脸,当真可以短命多少年。”
“……温儿,还不快把本宫珍藏十年的名贵鹤顶红呈上来送陆相早登极乐!”
每日每夜,姝零都不得不陪喝得烂醉如泥的陆南絮度过他人生中很黑暗的这段时间,她不知道这人到底短命了多少年,但她都气得快提前见阎王了。
“你到底怎么喜欢上那个年年的?”
陆南絮站在窗口,手中折扇规律的在掌心拍打。
“当初我第一眼看到她,便试图从她那满脸可爱的肥肉中寻找眼鼻的踪迹。谁知道这一看就让我欲罢不能,深深的沉溺在她肥而不腻的美色中,难以自拔,我……”
“打住,打住。”姝零捂住抽痛的胃,难以置信的扬眉,“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的不是那什么年年的内在,而是爱上了她的……?”
陆南絮倏地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难得羞赧道,“正是。”
姝零再度撞墙。
好容易等陆南絮走出心理阴影,温儿带来的情报,直接让姝零在梁上挂了条白绫打算下辈子再好好做人。
年轻有为风度翩翩但是审美有问题的陆相大人,居然对红妆楼的阿诺一见钟情!
姝零花容失色,“他他他他喵的不是只喜欢丑的吗?”
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说举国都在传右相是不是受到严重打击导致脑子坏掉了。脑子这种好东西坏了就真没救了,听说皇帝陛下连棺材坟墓都给右相准备好了,主子你说,右相他是不是真完了?”
陆南絮完没完姝零不清楚,但再这么闹下去,她姝零是真完了。
为了弄清虚实,姝零特意去红装楼晃悠了几圈。
她第一次去的时候,正遇上那个头牌阿诺招待客人。对方果然是大美女,但对比之下,她姝零也不至于失色太多。
第二次去时,正巧陆南絮在听阿诺弹琴,还对其琴技大加赞赏。姝零听得反胃,借口身体不适很快离席。
第三次去的时候……右相大人居然打着哈欠慢悠悠从阿诺姑娘房里出来,听说两人相见恨晚一见如故秉烛夜谈?
姝零硬生生把自己气成了易燃易炸品,谁不小心戳她一下就变成烟花咻咻咻飞上天炸了。
而某陆相根本没有自觉,还在姝零回公主府庆生那日,带着“新欢”前去贺喜。
姝零在厨房转来转去,寻思到底要在这对狗男女食物里掺断肠草还是鹤顶红。
饭后,姝零独自一人在后院散步消食。
“殿下今年十七了吧?”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姝零头也不回,淡淡道:“如果你当初愿意娶我,说不定我们连孩子都有了……啊,不会的,不会有的。”
提起陈年往事,陆南絮面不改色,“殿下还记得?不过是年幼无知的玩笑话罢了,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姝零张张嘴,想说的话依旧没能说出口。
她想,等她成了花魁,才是最好的时机。
可惜,最后的花魁赛,姝零一败涂地。
原因无他,那位清新脱俗的阿诺姑娘是右相心仪之人,多少人为了趋炎附势,将其推上花魁之位。她本想趁自己成了花魁,可以骄傲站在陆南絮面前,告诉他她不丑,论容貌,她配得上他。
犹豫再三,回帝京前,姝零还是说了,“陆南絮,本宫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懂?”
马车渐行渐远,留下瞠目结舌的陆相在风中凌乱。
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姝零特地前去拜访已经成为镇国将军夫人的六公主千秋。
千秋抱着自家宝贝孩子,忧心忡忡道:“怎么办王八,这孩子智商好像随我。”
姝零费力忽略某个神奇的称呼,郑重道:“老六,我要陆南絮娶我。”
“……这比灭了隔壁大央国还困难!”
姝零偏头看一地飘零枯叶,咬唇不语。
御书房里,一干太监侍卫都傻了眼,他们都不知道,向来威严稳重不苟言笑的镇国大将军舒轻贺,居然还有如此舌绽莲花的一面。
“八公主温润贤淑,陆相气宇轩昂,二人郎才女貌,实属天作之合……”
“八公主苦恋陆相已久,人尽皆知,但陆相个性别扭,加上深感身份卑微,不得不拒绝公主深情,皇上乃千古明君,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一段旷世佳话……”
舒轻贺轻啜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接着道:“皇上?皇上,下旨吧。”
神游天外的皇帝猛然回过神来,“啊?哦,准奏!”
圣旨很快传到陆府,要陆南絮择日迎娶八公主姝零。陆南絮仰望苍天欲哭无泪,“舒轻贺啊舒轻贺,这么扭曲事实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出嫁前一月,姝零正在宫中试穿嫁衣,大红色喜袍上绣着鸳鸯,寓意情爱永世,不离不弃。
温儿跌跌撞撞扑进来抱着姝零大腿,哀嚎道:“主子,陆相他逃婚了!”
姝零一僵,“什么?”
“陆相他临阵脱逃了!”
“啊?陆相死了?还不快送副棺材过去!”
陆南絮逃婚不假,但却不是一个人。姝零在大夏与大央边境一茶棚里找到他时,陪在他身边的正是红妆楼的阿诺。
姝零闷不吭声往两人中间一挤,让陆南絮头痛不已。